她在半空強行轉身,右手疾抽馬刀,反劈向身側山壁,試圖借刀勢阻止滑墜。但岩壁濕滑,刀鋒僅劃出一道耀眼火星,始終無法借力。
崖底濃霧如幔,黑沉沉一片,深不見底。
身後驟然響起岳遲撕心裂肺的喊聲:「寨主——!」
可下一瞬,那聲音就被疾風與黑暗吞沒。
陸棠腦中嗡鳴一片,衣袍被風鼓起,獵獵作響。
她最後望見的,是漫天星火自頭頂崩塌而下,與她一同墜落,而後在她墜入的那片死寂的黑夜中,逐一熄滅。
第59章 「她若還活著,我就把她帶回……
這一夜, 十里長山依舊靜謐如常。
夜色如墨,山風穿林,巡邏兵的火把在林間投下斑駁光暈。遠方傳來一聲夜哨, 被風裹挾著穿過寨子,一晃即逝,又歸於沉寂。秋夜濃沉, 群星稀疏, 月亮隱於雲後,僅餘些許銀輝灑落在山巔, 為起伏的群山披上一層冷霜似的光。
書房內,燈火通明, 不大的案上堆滿了尚未批閱的軍報與帳冊。顧長淵坐於案後,執筆一一批閱, 神色如常,眉眼沉靜。紙頁翻動聲極輕,卻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裡格外清晰,與窗外夜風低低相應。
他伸手去取案上的茶盞, 指尖剛觸及瓷面,心頭卻驟然一顫。——不知從何而來的悸動驟然划過心頭。沒有預兆,沒有聲響。就像某條極遠極細的線, 被什麼猛地扯緊, 帶起一點微不可察的痛意。
啪——
瓷盞自他指間滑落, 跌在地上碎成數片,清脆聲響在房中炸開, 燭火也隨之微晃了一下。
顧長淵的手僵在半空,眉心微蹙。胸口仿佛被什麼從內里緩緩攫住,呼吸一下變得遲滯。他下意識地按住心口, 掌心冰涼,額角已有細密冷汗悄然滲出。
窗外的風不知何時大了幾分,在檐角盤旋低鳴,燭火被吹得左右搖曳,案上的紙張亦是嘩啦啦翻動不停。
他怔怔望著那些字跡,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悄然滋長,仿佛有一根極細的針,正一寸寸緩緩刺入血肉,疼痛極輕,卻深入骨髓。
他不知道,就在這一刻,千里之外的山崖之上,風聲呼嘯,江水翻滾,一抹玄色的身影正被破碎的枝葉裹挾著,墜入無邊黑夜。
數日後,燕王的急信送抵十里長山。
午後秋陽透過議事廳高懸的幔帳灑落下來,暖光斑駁,在朱漆廊柱與青石地面映出交錯光影。
議事廳內,沈珣端坐主位,正翻閱近日軍務文牘。霍雲隨著年歲漸長,終究力不能支,自請卸去重責,退居輔位,這位新任主將年輕卻沉穩,言語不多,行事幹練,近來已漸漸穩住山中人心。
忽然,一陣急促腳步聲由遠而近,踏碎廳中的寧靜。
「沈將軍——燕王急信!十萬火急!」
守門親衛大步踏入廳中,神色肅然,懷抱一封染滿風塵的信函,額上帶著未褪的汗意。
廳內眾人聞言一震,低語聲瞬間止息,目光齊刷刷地落在那封信函上。沈珣眉鋒輕蹙,未多言語,抬手接過。他俯身展信,眸光在字句間迅速掠過——片刻後,眉宇驟緊,指節微微收緊,輕磕在案幾一角,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沉響。
廳中氣息一凝,眾將彼此對望,神色皆露凝重。
沈珣卻未多言,只輕輕合起信紙,起身,聲音沉穩:「送至先生處。」
秦叔接到傳信快步踏入院中,身後跟著兩名護衛,手中捧著那封從燕王軍中送來的急信。「先生——」秦叔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沉重。
顧長淵靜靜地坐在書案後,聞聲抬眸,定定地看著那封染著風塵的信函,指尖悄然冰涼——心底那點盤桓已久的不安,此刻終於化作實感。
他緩緩伸手,將信接過,展開。墨跡尚新,紙頁卻仿佛沉重如鐵。短短數行,他的目光停駐在其中一處,眉眼未動,唇線卻倏然繃緊——「陸棠遇伏,墜崖失蹤。」
寂靜,仿佛驟然鋪開。
那一刻,風停了,光也靜了,連屋外的鳥鳴與風響仿佛盡數湮滅。顧長淵整個人僵坐在原處,視線死死釘在那幾個字上,指節緊扣信紙微微發顫。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輕輕吐出一聲低啞笑聲,極輕,極短,帶著晦澀的冷意。下一瞬,一口猩紅的血猛然從他唇間湧出,重重砸在案幾之上,血色迅速暈開,浸透了那封信,紅得像一把正中心口的利刃,奪目逼人。
「先生!」 秦叔臉色大變,疾步上前一把扶住他。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顧長淵的身體重重向後倒去,意識被劇烈的痛楚撕裂,耳畔所有聲音都開始遙遠模糊——只剩那封信上短短几字,如烙鐵般,生生烙進心口,不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