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偵查的副將應聲上前一步,抱拳躬身,沉聲稟道:「回稟少主,山下官兵雖打著正規軍的番號,主力卻實則是一支地方武裝。其中大半兵卒,皆是周邊新近收攏的潰兵與亡命之徒。」
聽聞此言,議事堂內不少人都神色微動,隱隱鬆了口氣。
然而,副將話鋒一轉,眉目凝重:「不過,領兵之人,卻有點來頭。」
「哦?」 陸棠挑眉,語氣未見波瀾,但目光卻微微一凜,「是誰?」
副將低聲道:「 此人名為魏承驍,本是齊朝潞川都司,此前鎮守潞水十城,麾下曾有精銳五萬,為朝中少數尚能獨立設防之將。半年前潞川兵敗,所部潰散,他勉力收攏舊部,又以逃兵囚犯補足建制,輾轉西南,如今流竄至此,自稱『魏將軍』。」
魏將軍……陸棠眯了眯眼,腦海中迅速勾勒出近來天下局勢的棋盤。果然——又是割據勢力。如今齊朝已然衰敗,朝廷權威名存實亡,各地軍閥自立,群雄並起,眼下的十里長山,在他們眼裡,不過是一塊尚未被吞噬的小肉罷了。
她微微沉吟,剛要繼續問下去,卻被一聲冷哼打斷——
「哼!少主,敵情打探得再清楚也解不了當下的危局,我們到底何去何從,還是要儘快商定。」 大長老沉著臉開口,目光從陸棠身上掃過,最終落在顧長淵身上,神色帶著幾分不滿與試探,語氣不善:「另外,今日如此機密之事,少主竟帶這位顧少將軍前來,不知有何見教?」 此話一出宛如一枚落入湖中的石子,激起廳中暗流涌動。
陸棠尚未開口,又聽三長老冷冷跟道:「呵,這位『魏將軍』正是來接應他的也說不定。」此言一出,廳中有人附和,更多人則神色晦暗不明——畢竟,敵軍乃是齊朝舊部,而顧長淵,亦是齊朝舊部。
陸棠卻不以為意,她唇角微揚,語氣輕快,笑意卻未達眼底:「哦,有意思,不過按照這個邏輯,敵將姓魏,二長老也姓魏。魏長老豈不是才更像那個裡應外合的人?」
魏頌臉色驟變,厲聲道:「你胡說什麼!」
陸棠懶洋洋地倚上椅背,慢條斯理地道:「敵將姓魏,魏長老也姓魏,按三長老的邏輯,他豈不是更像敵人的內應」 她微微一頓,語氣輕緩,卻鋒利如刀:「畢竟,血脈親情可比上勾心鬥角的舊日同僚可靠得多。」
廳內氣氛瞬間凝滯,魏長老的臉色陰沉如鐵:「簡直荒唐!」
陸棠冷冷掃視眾人,語調不疾不徐:「我只是按照三長老的邏輯推演下去,既然你們都覺得荒謬,那是不是該問問自己——這所謂的懷疑,有幾分站得住腳?」
她在滿堂靜默里又很快話鋒一轉,眸光微亮:「更何況,如今父親不在寨中,可得信迴轉所需時日並不算長,倘若對方真的知曉宅內如今的情勢,豈會圍而不攻,平白給我們喘息的機會?」
說到最後陸棠語調轉冷,神色亦是冷淡:「你們還有誰有疑問?」
無人再言。
「至於,他為什麼在這裡。」 主位之上,陸棠微微側頭,目光落向顧長淵,眼底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語氣意味深長,「顧長淵,他們不信你,你怎麼看?」
顧長淵在這古怪的氛圍里突兀的輕笑了一聲。他的笑意極淡,眼神沉斂如水,指尖緩緩摩挲著輪椅的扶手,很快抬眸,目光平靜地掃過廳中眾人,語氣極輕,卻暗藏鋒芒:「我在這裡,自有我的依憑。」
三長老眉頭緊皺,語氣不善:「你——」
話音未落,顧長淵已淡淡抬手,將一捲地圖平鋪在案。他指尖緩緩遊走於其上,划過山勢脈絡,最終停在寨外圍的一隅,語調平穩:「如今局勢,說複雜不複雜。敵軍所布之勢,是標準的『圍山困敵』之法,封鎖南北兩道山口,斷水斷路,以困為攻。但若真想圍死我們,東西兩側的谷口,也該一併封死。如今卻偏偏留了一線空隙——這說明什麼?」
他的目光微斂,手指隨著話音指向要害之處:「這說明他們也許並非看上去的兵力後備充足。選南北而棄東西,大概是因為南北山口靠近水源」短短一句話,議事廳內的氣氛微微一滯。
「那麼如此排布,他們真正的意圖,就只能有一個——」 他重新指向地圖中心的山寨,嗓音沉穩: 「控制水源,以求速戰速決,破寨掠財。不過如此著急也恰恰說明對方並無充足的糧草支持長期停留。」
廳堂內,瞬間安靜。幾位長老的臉色微微一變。
顧長淵微微停頓清了清嗓子又緩緩繼續:「要破此局,不過兩策。其一,趁其立足未穩,斬其糧道,以快制快;其二,虛張聲勢,營造援軍將至之勢,延其兵鋒,拖其銳氣。」
他緩緩抬眸,目光一一掠過在座幾人,語氣淡淡,卻如寒刃出鞘:「兩策在此,諸位長老——想賭哪一把?」
三位長老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無從開口。顧長淵說得絲絲入扣,層層遞進,邏輯縝密,根本找不到破綻。
陸棠靜靜坐在一旁,看著廳中諸位的神色變化,眼底划過一絲淡淡的笑意。——不愧是顧長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