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門口,她的腳步卻倏然一頓——顧長淵的屋子,有門檻。輪椅,過不去。
陸棠:「……」
她皺起眉,抬眼望向那道木檻,眯了眯眼,環顧四周,稍作思索,隨即推著輪椅走到門邊,轉身走到顧長淵身旁,彎下腰,繞過他的右臂,將那隻無力的手臂搭到自己肩膀上:「來,我幫你站起來,扶著門框站穩,然後再把輪椅抬過去。」
右臂抬起的瞬間,顧長淵的呼吸不自覺地停住了——右臂長期垂著,關節僵滯,肌肉被牽動的剎那像是一根鏽蝕的繩索被硬生生扯開,引起一股深沉的鈍痛在肩胛處漫開,牽連著整條手臂泛起隱隱的酸澀。
陸棠反應極快,動作立刻放緩了些許,右手穩住他的肘部,儘量讓他的手臂保持一個更自然的姿勢。
「疼?」 她低聲問道,語氣不自覺地輕柔了幾分。
顧長淵沒有回答,只是眉心微斂,沉默片刻,緩緩吐出一口氣,語氣如常:「無礙。」
陸棠沒再多問,調整了支撐的力道,讓他的右臂更平穩地搭在自己手臂上,隨後一手緊扣住他的腰側,一手牢牢支撐著他右半邊身體,以自己的力量引導他緩緩站起。
顧長淵的身體沉了一瞬,然後左腿緊繃,順著陸棠的力道艱難地支撐起自己,右腿依舊沉滯如泥,片刻之後勉強伸直了一點,卻因缺乏控制力腳踝僵硬,微微內扣,一絲細微的惱意從他眼底一閃而過。
等他終於站穩,陸棠鬆開扶著他腰部的手,迅速調整姿勢,抓住他的左手,按在門框上:「扶好,站穩了。」 顧長淵微微頷首,呼吸略沉,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身體,左手指節微微泛白,死死扣住門框。
確認他能暫時穩住,陸棠迅速鬆手,轉身去搬輪椅,雙手抓住扶手和車架將整張輪椅抬起,跨過門檻,穩穩地放在外面。
她滿意的拍了拍手,回身去扶顧長淵,才注意到他筋骨繃緊得像是一把拉滿的弓,肩背則微微顫動,像是隨時會崩潰的弦。他盡力站穩,可右腿遲滯地拖在地上,膝蓋不受控地微微彎曲,腳尖內扣,無法真正踩實地面。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左腿上,沉沉的壓力讓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右手在這樣緊張的狀態下,像是出於某種本能在肘部微微蜷縮了一下,收在身前,仿佛肌肉也在努力尋找一個可以借力的點,只可惜終究無法回應他的意志。
陸棠心頭一緊,趕忙重新扶住他的腰,環住他的肩背,帶著他緩緩轉身,調整角度,穩穩地將他放回輪椅。直到身體完全落座,他那隻蜷縮的右臂依舊僵直地搭在膝上,手指半曲著,無法自然收回,右腿腳尖微微朝內扣著,膝蓋不穩地晃了一下,才終於徹底放鬆,軟綿綿地靠在輪椅的腳踏板上。
陸棠鬆了口氣,直起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顧長淵沒有說話,神色如常。她卻扭頭,狠狠地一腳踹在門檻上,咬牙切齒:「什麼破玩意兒,回頭就給你拆了!」
顧長淵愣了愣,一時竟有些失笑。她的世界裡,似乎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解決的。
如果有,就踹一腳再說。
他收回目光,嘴角微微彎了彎。
第9章 晨練 (上) 「我每天練刀,心裡想的……
天色微亮,晨霧輕繞,露水尚未褪去,空氣里瀰漫著山間獨有的濕潤清新。時辰尚早,山寨還未完全甦醒,不過遠遠的,已有炊煙從屋檐下裊裊升起,帶著煮粥燉肉的香氣,混著木柴燃燒後的淡淡煙燻味,在微涼的晨風裡飄散開來。
陸棠推著顧長淵,沿著蜿蜒的山路一路向小校場走去。這是他議事堂見過眾人後第一次走出那間屋子。
山路不算平坦,石板與泥土交錯的鋪著,路旁小屋錯落有致,家家戶戶門前晾著剛洗的衣裳,有的院子裡還掛著風乾的獵物,雞鳴犬吠此起彼伏,偶爾能聽見早起的人們的相互問候,夾雜著孩童的笑鬧聲。
「前面右轉就是校場,寨子裡的人習武大多都在那裡,時不時還有人比武較量,你應該會喜歡——」 陸棠一邊推著輪椅,一邊信手指向路旁的景色: 「哦,左邊那家門口掛著臘肉的,是張嬸,她家的鹹肉醃得特別好,不過她的小兒子嘴饞,每次都偷吃,然後被她追著滿山跑。」
她一路走,一路說,隨口便把路旁的屋子、主人、故事串在一起,如數家珍,毫無卡頓,像是在介紹自己的家。「還有那個——」 她抬手指了指一處庭院, 「那是我們山寨的大鍋房,平時誰家來了客人,或者哪家宰了獵物,經常會送到那裡一起煮。」
顧長淵順著她的引導望去,只見一處寬敞的土灶房,煙囪上黑黢黢的,是隱隱的碳灰殘留,周邊的空氣里也帶上了一絲柴火烤肉的味道。
「所以你們這裡,習慣共食?」 他緩緩開口,話語間透著些許思索。
「是啊,我們山上就是這樣。」 陸棠笑了笑,眉眼間帶著一絲理所當然,「誰家打了獵,誰家豐收了,都分一點給寨子裡的人,誰有事了,也是一群人幫忙,遠親不如近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