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江家多名侍者所供證言,你的次子已被過繼到管事趙某名下。而於十年前開始,你迫使次子繼承其已故兄長遺物,長期採用非法手段限制其人身自由。次子受迫在教堂里長期練習繪畫,你作為施暴者,在加害過程中頻繁對神像禱告懺悔。你的兩種行為極度矛盾,經過專業精神評估,醫師已判定你存在嚴重的邊緣型人格障礙,你到底還要掩飾到什麼時候?」
「——你在說謊!海難、死亡證明、輿論通稿,實則都是你構陷並害死長子的手段,因為你覺得長子辜負了『天才』的讚譽,配不上你對他傾注的過分期待,所以你決定拋棄長子,用次子來『取代』他,所以你就毀了他!」
「——那好,南望舒,依照你所說,這所有的證據都來自栽贓、都是你丈夫對你的誣告,那你為什麼又要給次子,同樣取名為『江沅聲』?」
最後那三字名如一道尖棱,乍然刺入耳中,Vincent在剎那之間徹底因愕然而僵住。
審訊監控畫面猝然一黑,筆記本因淋過水而再度故障冒煙,又幾秒後,電腦和他本人的大腦一起當場罷了工。
他呆呆地抬起報廢的腦袋,視野中,忽而對上了一道森然勾扯而尾梢上揚的唇。
剎那間Vincent毛骨悚然,而再往上看,是Chio極輕極低地笑了聲。
笑聲里,那道紅的唇壓著冷色,咬字卻柔和至極,說了聲「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南望舒。」低磁嗓音和緩地壓著沉笑,續接上古怪混亂的溫聲輕語,「原來我的聲聲,擁有如此厲害的『母親』。」
那笑聲太過微渺了,嘆息一樣地落入空氣,就仿佛Chio的軀殼仍留在近處,靈魂卻已飄至別處。
記憶倒帶回溯,Chio走回到那一年西洋側的沿海小鎮,回到白鷗之下的綠丘,那時並未看清的暗藏真相,此刻才展露出所謂的「原來」:
原來那枚銀骨鐲的輕靈鈴響,實則為附骨難逃的枷鎖;原來紅寶石柚瓣濃甜,是小畫家覆在他眉梢的鮮味慕戀;原來他少年時相見恨少的留島七日,是小畫家從母親監視下盡力偷來的寶貴自由……
原來他愛若珍寶的小畫家,曾被這位名叫南望舒的「母親」,反手棄作了一枚『廢子』。
無數真相在剎那間展露。
僅在頃刻之間,Chio已經笑得難以和緩,他微紅的喉結輕顫地滾動著,卻仍是笑聲難止,惹得棕黑鬢髮側的銀鏈也隨之微晃。他悠慢地抬起腕,寬闊肩膀微偏,慢條斯理地倚靠在椅柄側,又微微歪頭以手指撐住額。
Vincent從未見過這樣「愉悅」的他。
那些笑聲很動人,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沉緩悅耳,Chio像是徹底被什麼給淹沒了理智,近似於終夜酗酒後的酩酊大醉之態。
因長久壓抑暴怒而過分濃的唇色,在慘白的頂燈下被照得猩紅穠冶,與鏡框的銀鏈相襯,Chio不再壓抑病態的腥血腐骨。他蒼白的面龐,深邃的骨相,寸寸皆透出驚心動魄的鬼魅氣。
鬼魅氣,恐怖瘮人,堪比最為可怖的僵白皮吸血鬼,嗜血兇殘至極,世間一切材質的十字架都無法束縛它——包括那副銀色鏡框。
因此恍若吸血鬼般,他被血淋淋的真相醍醐灌頂,緋紅薄唇分明在壓聲低笑,卻似字字皆在滲血:
「舅舅,您聽……這位南女士,她不僅是手段高明的殺人真兇,還是世間最矛盾極端的母親,原來她也是瘋子呢……」
吸血鬼的沉笑似萬分愉悅,唇齒吐字幾近於在慢條斯理地品析血味,欣賞讚嘆:
「真是好一位頂級操盤高手……那雙手翻覆生死、推波助瀾,曾對我的聲聲趕盡殺絕,卻並不知何為饜足,還要搶走聲聲的名字——所以,比起我這種生來即病入膏肓的瘋子,南望舒,她是不是更加該死?」
「您覺得呢,Vincent,您認為我說得對麼?」吸血鬼銜著笑湊近來,「南望舒,聲聲的親生母親,她是不是該死?」
「親愛的舅舅,您不答話,難道是不認同麼?」
那雙灰眸混沌一片,血絲蔓過瞳珠邊緣,是某種異常瘋病的發作徵兆。以至於片刻後,那些笑聲可怖到仿佛含著悽厲的鬼吟,而他仍在不斷笑言:
「Vincent舅舅,您作為我血濃於水的繼父,骨髓里同時還『寄宿』著我的母親,因此無論如何,您都該回答我的。」
「My esteemed Mother 」吸血鬼徹底瘋了,笑容崩斷在猙獰眉目間,「……您覺得呢,母親?」
接連入耳的罕見親切稱呼,搭配那雙與某人過分相似的灰瞳,古怪到可怖的稱呼方法,無一不震得Vincent一雙眼眸劇烈發顫。而最後的那聲荒誕至極的「母親」,則令他在剎那間因遭到蠱惑而緩慢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