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踩著玻璃的腳步聲漸遠,陽台外的風鈴晃動過幾下,沈尤瀾的身邊再度空無一人。
而四周,這座空曠巨大的、精美糜麗的巨大玻璃墳,再次沉入死寂。
沈尤瀾面朝畫框,仰倒在燃燒著的海景樓里,耗盡了今日偽作可憐贗品的力氣,他毫無情緒地嗆出血沫,猩紅沾在下巴尖。
海景樓的外側,海面之上,大片大片的血紅日光似無邊火場,燒得兇猛肆虐,他像是倒在火場之內。
然後所有的意識被燃燒殆盡,很快讓他陷入昏迷。
*
不知多久後,沈尤瀾被一道手電光束晃醒。
他疼得想睜眼,可惜力氣耗空,眼球難以轉動,唯有一些模糊的聽覺。他聽見兩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似是一男一女,正在有來有回地進行交談。
聽內容,大致能辨認出是兩名醫生。離他較近的男醫生嘆息一聲,說:
「……已經是夜裡十點了,還沒清醒,今天大概是醒不來了。」
男醫生一邊說著,一邊在嘗試使用手電閃光喚醒他,閃動頻率極有規律。
沈尤瀾感到極為不適,卻無法抵抗,被對方撐開眼眶,無意識地半睜開了眼瞼。
什麼也看不見。
另一位女醫生接話了,語氣平靜:「沒事,讓他休息吧。你看過島內通訊沒?我似乎尚未收到商先生返島的消息,你那邊呢?」
「稍等,我現在看下。」
男醫生收走手電光,答完話,動作里發出按亮通訊器側鍵的聲音,片刻後,男醫生語氣詫異地道:「我也沒收到——怎麼回事?先生今日不打算回島了麼?」
「嗯。」女醫生稍頓了頓,語調卻毫不意外,「也許,是今晚出海的搜捕船隊有意外收穫。」
「啊,這倒是很有可能,我記得今夜是……」
男醫生翻看通訊器,似乎查看了下時間,語速加快了些,「對,今夜是超級月亮之夜,月地距離達到史低,所以在大概半小時後,月對地的引力將會誘發漲潮,海底局部區域的沙土層也會鬆動。」
女醫生停了動作,答:「沒錯,今夜Chio先生帶領船隊出海,就是因為沙土層鬆動後,更方便搜尋。現在通訊頻道沒消息,說明船隊已經有了收穫——當年畫家江沅聲的遺骸,或許很快就能找到了。」
她嘆了口氣:「希望一切順利,讓這件延續了十年的災難,完完全全落幕。」
「是啊,搜尋成功確實是好事。」男醫生又說,「只是可憐了這位沈先生,熬了兩年,後面大概是要被Chio先生徹底拋棄了。」
二人交流間,身側的橡木床上,薄毯掀開一角,那始終不曾醒來的病人忽然劇咳,蒼白手指纏在繃帶里,微微動,似是要抓住什麼,卻最終抓了空。
「醒了?還是做夢?」男醫生表情微妙,試探著湊近些。
沒有明顯的回應,男醫生低頭看,病人整張臉蒼白孱薄,手也在戰慄。
「還是沒醒,真可憐。」男醫生再次嘆聲搖了搖頭,狀若無意般伸出手,在病人那隻手上敲了敲指,帶著和手電光同種頻率。
直到過了會,咳嗽緩和,男醫生又將病人那隻傷手小心塞回毯子之下,「不幸中的萬幸,幸好這骨折是在左手,否則一旦復位不及時,日後連日常生活都受影響。」
「想開點。」女醫生冷靜地勸慰她,「也許等今夜遺憾平息,商先生執念消解,反倒可以讓他暫離監視,獲得機會找回自由——只要他本人願意去找。」
醫生們收拾完,交談聲漸漸遠去,唯有那些話語裡的字句碎片,依舊縈繞在病人的耳邊。
……自由。
噩夢過後,沈尤瀾睜開空洞的眼。
再也不會自由了。沈尤瀾想。
依照兩名醫生刻意透露的信息,今夜船隊正在搜尋沉船殘骸,搜尋結果看似有兩種:搜尋成功,或搜尋失敗。
可現實是,搜尋成功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就是江沅聲,他還活著,那麼「屍骸」自然也不在海底。
而商沉釉選擇堅持搜尋,顯然是因為那張偽造的死亡證明。
那張屬於畫家江沅聲的死亡鑑定書里,給出了人為捏造的死因:江沅聲死在十年前的一次海難中。
因此,今夜搜尋成功,只能說明那份證明太過周密,甚至埋了一道假的骸骨以應付追究。一旦如此,反倒會讓商沉釉徹底不再相信沈尤瀾;
可倘若搜尋失敗,那麼也可以說明,正是因為少年江沅聲死了,且死去多年,所以才無人能找到他的屍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