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青怡心裡猛咯噔一下。
——
暮色四合,顧府一道張燈結彩。許青怡端著案同其餘奴僕們立於檐廊下。舞樂皆已就位,府上一片熱鬧欣然。
她順著垂花門望去,周杞真正笑著接待客人,待幾個挺拔英朗的身影跨入門時,他聲音亮了亮,「幾位大人請。」
這聲音一出,霎時,周遭聲音都低了下來。她不禁屏住了呼吸,胸口下一下地起伏,旋即耳畔只剩下低聲嘀咕聲。
聲響斷斷續續,錯亂交雜,果不其然又聽見了誰想和宗親王府做親家一類的話。
許青怡合上眼,又緩緩睜開。目光所及,就瞧見一個熟悉的人影。
望見那身影,許青怡呼吸一滯。
那人身量頎長,一襲黑色金紋常服,腰間別著塊鏤空竹節玉佩,有松姿玉山之儀,清冷矜貴。
玉樹臨風,姿容絕代。尤其是一雙桃花眼,淺笑時眼尾上挑,無端端就讓人覺得「勾人」。大抵是著常服,容回少了幾分壓迫,又是同兩位友人一道,顯得隨和不少。
眼見著這人已經朝這邊走來,許青怡連忙垂下腦袋。
容回,她很熟悉。兩年前遠在邊邑,他渾身是血倒在草叢裡,尚是醫女的她路過心生不忍把人拖回了醫館,於是也便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她並非狹恩圖報之人,在表明心意被拒後,也就同人家沒有關聯了。
兀自回憶著,周杞真已經走到她跟前,給她使了個動作。
許青怡猛地清醒過來,給他一個堅定的眼神,「是是是,這就去了,總管放心。」
「大人喝茶。」放下案,給茶盞澆上茶水,雙手穩著遞到容回跟前。
她沒有刻意改變聲音,如若他有心被認出來也是遲早的事。
身側,那人頭也不抬,淡漠地接了過去。
不等她鬆口氣,容回身邊的友人一聽頓時樂了,朝著容回嬉笑,「仁清哥,不錯啊,還特意給你備了茶。這是知道你這風寒未愈啊——」
顧家長女傾慕宗親王,誰不知曉。
顧家女,很是相配。
那人說著手便攬上容回寬厚的肩,容回瞥他一眼面不改色地拂開,隨後淺淺抿了口茶。
「這茶不錯。」
香氣氤氳,入口清苦,回味甘甜,恰到好處,很是熟悉。
容回捻著杯壁,眸底黯了下來。
那友人全然未注意到容回那一剎的神情變化,聲音洪亮,「姑娘,盛一盞。」
在他眼裡,容回說不錯的東西自然是不錯。
許青怡走過去斟上茶,那人看她第一眼,便樂了,「這位姑娘我們見過。」
她動作一頓,緩緩抬起頭來,正對面容回已經緩緩掀起眼皮,目光淡淡投到她臉上。
電石火光間,四目相對。
然而不等她開口,容回就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理了兩下袖口。
「你似曾相識的姑娘,挺多。」
聲音里仍舊是古井無波的淡漠。
本該是叫人鬆氣的話,可不知怎麼地,陣陣心酸像抑制不住的泉水從她心口噴涌而出。
他不記得她了。
「大人許是記錯了,我們不曾見過。」
說罷,她便也老老實實到邊上站著。
不等再說什麼,顧啟的身影便竄入眼帘,許青怡見他站在堂下,雙手拱起,略顯年歲卻英俊不凡的臉上泛起幾分謙卑,「各位蒞臨錦月生辰宴,顧某唯恐招待不周。」
庭下旋即有人張了口,「錦月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吃個酒不論這些。」
「今年正值二九吧?不知何時能吃上喜酒啊。」
「不過說來,顧兄先前推了這麼多提親,沒一個滿意的?」
……
這些話顧啟有沒有一一聽去許青怡不明白,在一連串聲響互答中,她只聽清了顧啟最後籠統的答覆——
「錦月是我的長女,我也希望她趁早成婚的好。只是這……我同她母親滿意的,她都不滿意。她呀,眼高於頂,我同她母親也實在沒法子。」
聽到「眼高於頂」四字,許青怡不由得瞥了眼容回。
他在這場恭維客氣中依舊閒適地坐在那兒,只時不時回友人一兩句話,仿佛一切都同他無關。
方才顧啟所言,面上看是無奈於自家閨女,實測話里略帶幾分驕傲。他是真心疼愛顧錦月的。
月色迷濛,她抬眼望見銀月,周遭一切都漸漸模糊起來。
兩年前也是這樣的夜,許家上下兩百多號人死於利劍之下。而罪魁禍首顧啟,仍舊春風得意,闔家美滿。
思及此,許青怡不禁意捏緊案側,直到不知其餘人說了何話開始同顧啟說起親事來才收回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