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辰,你歇什麼歇。」荀舫起身,走到溫嶼的榻邊,在矮几上一坐,俯身凝視著她:「起來,我們說會話。」
「荀翰林,你有何貴幹?」溫嶼眼皮都沒動,很是敷衍地道。
「裕和布莊不在了,以後繡坊的布,繡線,你打算從何處買?」荀舫問道。
錦雲布莊成了天子的私產,織布坊織出來的布,肯定主要在皇家供奉,以及榷場與番邦的交易上。
巧繡坊一年也買不了幾匹布,幾斤繡線,人家壓根不在意她這個小客戶。
溫嶼道:「我無所謂,明州府織布坊多得是,哪家有合適的布,我就在哪家買。」
林裕和始終是她心裡過不去的一道坎,從他死後,到安葬,她未再提及過他半個字。
荀舫想了下,問道:「你可有考慮過,自己繅絲織布,染布?」
「我不打算做別的買賣,只守著繡坊,維持住現在的規模就好。繅絲織布染布,如果只供繡坊,成本太高,又費時費力。要是往外賣,明州府的布匹競爭激烈,織布並不容易,隔行如隔山,我不打算參與進去。」
儘管兩人都沒提林裕和,溫嶼卻清楚知道,他已經不在。日子還要繼續,她必須考慮到巧繡坊以後的貨源。
荀舫沉吟了下,問道:「若是我來管織布坊這些繁瑣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呢?」
「翰林學士院要在明州府辦分院了?」溫嶼驚訝地道。
「呸。」荀舫笑著罵了句,臉上的笑容一收,難得認真地道:「我並非在與你說笑,是在與你商量。主要是我本錢不夠,要溫大東家出。」
「不,我不會出錢。賺些吃穿用度的銀子已經足夠,我對這些買賣並無興趣,還是金子更讓我心動。」
大商戶就是大肥羊,她就是做夢,也不敢去夢自己富甲天下。
在任何的朝代,都是純屬找死。
溫嶼將賺的銀子,除去繡坊所需的周轉,全部拿去換成了金子。一來占地少,二來金子比銀子更能抗風險。
大周始終是靠天吃飯的落後封建朝代,水災洪災蝗災不斷。普通百姓家中無節餘存糧,隨便一丁點風吹草動。都要傷筋動骨。
到時候物價飛漲,金子開採量小,遠比銀子銅錢穩定。
溫嶼也沒有買很多地,土地兼併是封建王朝的大問題。尤其在江南地區,人均耕地只有五六分。且一半都集中在士紳大地主手上。
如果發生戰亂,朝廷首先會拿士紳開刀,加征賦稅。到時候,這些地反倒成了累贅,一朝之間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
除從林裕和手上買的十多畝地,溫嶼準備再買一些,湊足三十畝。再多,她就不會買了。
要是糧食價錢大幅動盪,天下不太平,誰都不能獨善其身。民亂一起,有糧食並不安全。
要是天下安寧,糧食價錢不貴,三十畝地收到的租子,哪怕不夠平時吃,再買一些也花不了幾個錢。
並非是溫嶼杞人憂天,這些都是史書上曾記載過,血淋淋的歷史。
「荀翰林,你難道不做官,不去京城,準備棄政從商了?」溫嶼笑問道。
荀舫朝溫嶼揚揚眉,笑而不語。
溫嶼習慣了他的德性,見他不做聲,也懶得理會,沒再多問。
過了兩日,荀舫獨身一人啟程前往京城。溫嶼將他送到碼頭,揮手道別:「一路平安,封官進爵!」
荀舫深深望了溫嶼一眼,道了聲珍重,轉身登上甲板。
清晨的碼頭上,人潮湧動。河面上浮起一層薄霧,河水拍案,帶來陣陣的水腥味。遠處有船駛來,碼頭有船離去。
相聚離別,人生永恆的兩大主題。
興許是早已知道他們的結果,有了漫長的適應過程,溫嶼心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略微站了一會,轉身上車回繡坊。
對荀舫的離開,最難受的是溫屹,開始哭唧唧,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
溫嶼以為他是為自己不能考功名,荀舫卻高中探花,出仕為官,他因此嫉妒傷心了。
苦夏過去,秋天來臨,溫屹養胖了些,不再成日紅著眼,卻變得憂鬱起來。見到溫嶼時,總是一臉的憂慮。
溫嶼大致猜到了溫屹的那點小心思,荀舫獨自進京,她卻留在明州府。
年輕夫妻分隔兩地,且她未曾生養。溫屹是在擔憂荀舫會休妻另娶,或者納妾室,給荀家生孩子綿延香火。
不只是溫屹,繡坊的繡娘們,蔣玉娘與陳嬸子她們都明里暗裡打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