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柏嘉怔了怔。
收回目光,一雙眼睛看著醫院大廳的瓷磚地面。
泡軟的海綿甚至又脹大起來。
想到杭澤宇的那句「早就看方柏嘉不爽」,他的倔脾氣又在這會兒不合時宜地冒出點頭,叛逆心上來道:「你不用說假話來安慰我。」
他看似不在乎地說:「我知道,你心裡一定煩死我了。我脾氣差事兒又多,還不聽指揮,你根本不喜歡我,只不過是礙於面子才和我維持表面和平。私底下也沒人看,你不需要這麼裝模作樣的。」
他又在湯晝恆面前重複了遍。
方柏嘉這樣講,多少是有些賭氣和說反話的成分在裡頭,說完才察覺出自己的語氣有點沖。但話已出口,再想返回去修改也不可能。
他只好抿住嘴,裝作很忙地盯著遠處拎著單子走來走去的人群看。
湯晝恆聽完他的話,也沉默了一下,用年長者特有的腔調平靜地問:「你為什麼會覺得我很煩你?」
他猜測:「因為今天杭澤宇說的話?」
湯晝恆也不遲鈍,能感覺到今天方柏嘉對他的態度明顯較前幾天有所軟化。
這其中固然是有部分他受傷了的原因所導致,而剩下那一部分,湯晝恆想來想去,很大可能是因為他今天在台上的舉動。
方柏嘉的心思很好猜。
他有時看起來油鹽不進,其實心很軟,也很容易被觸動。
可以因為一個小的矛盾就晾人好幾天,卻也會因為愧疚而忘記前面的個人恩怨,急哄哄地跑過來包辦所有,嘴上不留情地照顧人。
不知道是不是被說中,方柏嘉沒有回答。
湯晝恆也不意外,又頓了頓,冷不防一記驚雷般開口:「如果我說,其實我喜歡呢?」
……
…………
………………
哈?什麼東西?
方柏嘉一瞬間感覺自己頭頂冒出了一茬茬蘑菇一樣茂盛的問號。
大腦慢半拍才聽懂湯晝恆那句話的意思,反應過來,猛一下如同驚弓之鳥般望向對方。
不是不喜歡,那豈不是就是——
等等,他不會理解錯誤吧?
大概是覺得方柏嘉這幅模樣很好玩,像那種懵懵的、呆頭呆腦的小狗,湯晝恆的嘴角禁不住又勾了勾,忍著笑地低下頭。
沒一會兒笑意減淡,眼神垂落,兩個人忽然都同時移開目光。
明明不遠處就是喧鬧的醫院人群,這個以他們為圓心、周邊一米遠的距離為半徑的空間內卻異常安靜,靜得像能聽見彼此血管里蓬勃的脈動。
心臟突然鼓譟起來,一下一下,跳得如同驚雷。
方柏嘉半邊身子都發了麻,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滾動了一下喉結說:「你說的這個『喜歡』,是哪個喜歡?」
話音剛落,他就有些後悔了。
好傻的一句話,一下就暴露出了方柏嘉的心思不純。
一般人聽到別人這麼說自己,怎麼會自戀地聯想到是那種「喜歡」?
……可不管是湯晝恆說這話時的神情還是語氣,聽起來也都不像普通的喜歡。
方柏嘉很敏銳,總能捕捉到細枝末節,憑藉直覺判斷出一個人弦外之音。
面對湯晝恆時又很糊塗,以往向來靈敏的雷達像被屏蔽器所干擾,總懷疑自己想太多,總擔心自己理解錯。
方柏嘉的臉迅速漲紅,連帶著面前的空氣分子都一起變得燥困。
頭上好像被扣了一層罩子,氣流困在裡面循環不通,一呼一吸都是熱氣。
果不其然,湯晝恆反問他:「那你的『喜歡』又是哪種喜歡?」
「……」
方柏嘉又回答不出了。
像早猜到他會這樣,湯晝恆並不驚訝。
他也不逼著方柏嘉一定要做出回應,坐在座位上,側歪著頭看向對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自顧自地把話接上。
「你的是哪種喜歡,我的就也是。」
湯晝恆屈起自己那隻健康的手上的兩根手指,在自己和方柏嘉之間的座椅扶手上「篤篤」地叩了叩,提醒他道:
「如果連提問者都搞不清自己這句話的目的,被提問者又為什麼要解釋?」
又來了。
方柏嘉開始懷疑湯晝恆今天吃錯了藥。
對方一套組合拳太過兇猛,簡直不像他認識的那個人。
一反以往溫和無害的常態,變得招招鋒利,一層接著一層遞進,把方柏嘉逼得一退再退,偏偏又無法還手。
湯晝恆的語氣甚至沒怎麼變,還是那麼和煦輕緩,仿佛只是在和人閒聊。
「我——」方柏嘉張口想要反駁,卻又突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