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夜,涼得乾淨。十號的月亮,不算缺,也不夠圓。他雙手抓著背包帶子,在月亮下溜達。
十來分鐘的路程,硬是走了半個小時。到家擰開門,屋內一片漆黑。韓偉的臥室關著,傳來陣陣巨鼾。嗷嗷哞哞的,像在屋裡圈了牛。
這房子是韓偉買來娶老婆的。後來分手了,他索性就外租一半。租出去總是很快,但沒人受得了這呼嚕。就在第三任租客也跑路後,他試著問陳熙南要不要來。
那時陳熙南正住在老家,本也有出去租房子的打算。一是老家離二院較遠,二是他媽受不了那一冰箱死耗子。找了個把月,都沒找到合適的。原因很簡單,沒有房東同意養蛇。
所以當韓偉拋來橄欖枝的時候,他只問了一句:「養蛇你能接受嗎?」
韓偉愣了幾秒:「帶毒不?」
「無毒。」
「滿屋爬不?」
「基本不會。「
韓偉尋思了會兒:「基本以外是啥?」
「有條錦蛇,呆不住缸。」陳熙南掏出手機給他看照片,「她叫陳小小。很溫順的,平時我會把她鎖臥室里。」
不得不說,陳熙南這照片照得好。它好就好在沒有參照。
韓偉看罷照片,沒太當回事。想著一條小蛇罷了,還是少還兩千塊房貸實在。然而等到陳熙南入住那天,他腸子都要悔青了。
神他媽陳小小,簡直就是陳大大。不,甚至可以說是陳巨巨——足有兩米半長,手腕粗細。黑黃相間,三角腦袋。往地上一游,他渾身都犯麻咧。
還什麼『呆不住缸』,真能整景兒。啥缸養得下這玩意?拿酸菜缸裝都不見得能蓋上。
更鬧心,陳小小還只是『長女』。緊隨其後的還有白娘子、蘇妲己、聶小倩、雨師妾、梅三娘、奎特司、莎樂美、黑瑪麗、賽爾琪。
不過平心而論,除了養蛇,陳熙南這人沒別的毛病。乾淨又安靜,還會做倆菜。
總之這倆哼哈二將湊到一起,也算不禍害別人了。
陳熙南不嫌韓偉當牛郎,韓偉也不嫌陳熙南當許仙。只是在陳熙南回老家的時候,再三叮囑他把臥室門鎖好,以免陳巨巨出逃到他的牛棚。
說起陳熙南對變溫動物的熱愛,大概是基因裡帶的。
記得他上幼兒園的時候,老師在母親節那天布置了個作業。題目叫:送給媽媽的禮物。
別的小孩兒都是折個紙,畫張卡之類的。就他在院牆底下刨了半天,挖只蛤蟆揣兜里了。當天晚上湊到他媽身邊,摁著口袋神秘兮兮地道:「媽媽。閉眼睛。」
他媽看他那認真的小模樣,心都化成稀的了。伸出手閉上眼睛,嘴裡還喜滋滋地問著:「樂樂準備了什麼給…」
話沒說完,她察覺到了不對勁。掌心裡的東西涼絲絲、軟乎乎,關鍵還動彈。
她睜開眼,嚇得嗷一嗓子。一把沒甩走,反而甩自己腳脖子上了。她像是過電一樣在床上胡亂撲騰,叫得無比慘烈。
緊接著就聽窗外傳來『咔咔咔咔』的聲音——這慘叫太過嘹亮,鄰里都開窗戶來看熱鬧了。
不過事後他的父母並沒有責怪他。只是把蛤蟆放了生,外加換洗了床單。夫妻倆的想法很簡單:小孩兒好奇心重,長大了就好了。
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陳熙南的變態,隨著年齡與日俱增。從蜘蛛到蜥蜴,從王八到蛤蟆,從蠍子到蛇。
而他的變態之路,終於在蛇這裡止步了。
記得他12歲那年,去鄉下的姥姥家過暑假。正午剛從河邊回來,就見一條大蛇盤在牆根。棕色鱗片,渾身布滿黑色斑塊。足有一米半長,正探頭吐著黑信。
他一眼就認出,這是蝰科的白眉蝮。毒性強烈,臭名昭著。因為棕黑的花色和刺鼻的體腥,當地人管這種蛇叫狗屎卷子。
當時他看到這條蛇的第一反應,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腦神經網絡的12個特定區域,被同時點亮。
不過遺憾的是,正午過後狗屎卷子就走了。走得瀟灑決絕,不帶走一片雲彩。
陳熙南落寞之餘,也頭一回萌生了養蛇的想法。那時候也沒有什麼爬寵市場,他就自己動手零元購。河邊,草叢,柴火垛…一整個暑假,他天天都在找蛇。
人要在心裡使勁念叨什麼,總有一天會與之不期而遇。就在他要離開的前一天,前院菜地里來了一條王錦蛇。
王錦俗稱菜花蛇,名聲比狗屎卷子好不少。俗話說一里有菜花,十里無毒蛇。儘管菜花蛇無毒,但它卻是最毒的蛇——這玩意喜歡吃蛇。
菜花蛇對同類兇殘,對人類卻很溫順。再加上垃圾桶屬性,所以被當地人親切地稱為家蛇。
在國產寵物蛇市場裡,王錦蛇也不算罕見。它體大、耐寒、溫順,但有個缺點:受驚嚇會放臭屁。屁味就像壞了一個月的臭雞蛋,十天半月都散不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