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再後來,陸橋就發現陸舟對自己越來越嚴格了。
甚至他每次出門,和誰在一起去哪裡要去多長時間陸舟都要仔仔細細地盤問。別人家裡問這麼仔細的都是媽,只有陸橋家裡有個這麼像媽的哥。陸橋特煩。
有一次外出他回來晚了,一進門就看見陸舟陰森森地坐在沙發上,上來第一句就是罵。罵他畜生。罵他豬狗不如。什麼難聽的話他說什麼,陸橋也正是青春激昂的那時候,轉過頭來就跟他翻臉對罵。
結果兩個人晚上越鬧越凶,陸舟在氣急了的時候心臟突然斷了弦。
然後就是120的救護車從中心醫院以八十邁的速度直奔他們家,陸橋臉上結結實實挨了哥陸振國的巴掌。
陸橋本來很愧疚,在自己房間裡草稿了差不多八千多字的道歉信,等著陸舟出院的那一天好負荊請罪。
但三天之後,陸橋發現有人跟蹤自己的一舉一動。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陸橋立刻跑去醫院和陸舟對峙。
但病床上,陸舟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平靜地看著陸橋,用一種介於憐憫和怨憤之中的眼神一直看他,問陸橋:「你明白你有多幸運嗎?」
然後陸舟就開始控制陸橋的一切,小到繫鞋帶的時間也要精確到分秒。陸橋無論在哪兒都感覺背後有一雙眼睛盯著他,在背後默默窺探著他的一切等到他失誤或者出錯的時候突然跳出,用最鋒利的刀刺向他的脊背會心一擊。
然後陸橋的安全區就因此變得越來越小。
最後小到仁川的一間小小的出租屋蜷縮一角,斷了所有藕斷絲連的聯繫換了手機號才能好不容易偏安一隅。
陸橋就一直藏著陸舟種下的不安和恐懼,在自己化造的方圓里瑟縮一角。
其實在這之前,每次陸舟突然闖入陸橋和傅義面前的時候,他都慌得想死。那種從小到大如影隨形的窒息感和被控制感堵得他大腦一片空白。
但現在在這座破敗的大橋上。
陸舟在高璟文的攙扶下坐著輪椅,立在他的對面。
他才發現其實陸舟一直都那麼瘦小。
厚重的褐色羊絨毛毯披在陸舟的身上,他似乎還依舊感覺很冷。不住用手拉著毛毯厚厚裹住自己的肩膀。
陸橋望著他手腕上一條條肉色的刀疤,像是盤根錯節在一起交纏的樹根。和他後背上那些形成水中月的對照。
陸舟又咳嗽了兩聲,虛弱地望著陸橋:「你知道我每次去醫院治療,會有多痛苦嗎?」
陸橋靜默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陸舟忽然又笑起來:「一開始出生的時候,是我的心臟一部分壞掉了,然後漸漸整個心臟就壞了,再後來是我的肺,我的手,我的腿,到現在我身體的一切零件幾乎都已經毀掉了。可最可恨的是它們有知覺。有知覺你明白嗎?就是局麻的手術過程中它們會痛,會能感覺到鮮血從我的身體裡流出去但不能動,我每天早上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手放在自己的心臟上檢查,去感受它微弱得可憐的跳動。以確認我還要再活一天。」
「陸橋。我的多多,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
陸橋有些怨恨地看著他:「所以你就故意跳下河,跟蹤我監視我,然後再挑撥離間我所有的關係?」
「我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你陸橋!」陸舟的聲音近乎嘶吼。
陸橋音調同樣高起:「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
陸舟憤怒的眼底複雜地一閃,語氣低了:「你太讓我失望了。」
陸橋嗤了聲,冷笑:失望?是你現在終於發現我不受控,所以你失望了嗎,哥?」最後一個尾音咬得格外重。
「多多!」
「別這樣叫我。我覺得噁心得想吐。」
陸舟緊抿著嘴,用牙咬著嘴上翹起的死皮。然後緊盯著陸橋:「你想好了嗎?如果你真的對那個傅義的有情誼,你就跟我回家。否則的話,你別怪我對他不客氣。你要清楚,我反正是個要死的人了,我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
聞聲,陸橋臉上忽然又綻開笑意。
陸舟的眼神更加凌厲了兩分。
陸橋也回視著他,腳步不斷向後退:「以前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對我忽好忽壞,我絞盡腦汁都想不出來覺得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讓你不高興了,我哪裡做得不好,我一直在反思我自己的問題,最後連別人對我高聲說話我都覺得害怕。」
「但現在我明白了。哥你是因為恨你自己。恨你自己,恨你胸膛里那顆心臟天生就是個殘次品,恨你不能用雙腿奔跑,恨自己沒有堅定自己去念藝術,恨陸振國,恨自己的命又不敢違抗他。」
說著,陸橋已經向後退到了大橋一邊。背後鐵桿上翹起的漆皮軟刺刺著他的手指。
見狀高璟文一個抬手,三輛車上所有人都走了下來,一個個手裡都舉著一根拳口粗的高爾夫球棍,向陸橋步步緊逼,直到把他完全逼入了一個不足五步的包圍圈。
陸橋的身後毫無退路。鐵欄杆的背後就是底下湍急的水流。
陸舟掩面輕咳兩聲:「多多,跟我回家吧。你替我活下去,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