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臨如今也有點不敢想了。
綿竹縣的一切都是慢悠悠的,這裡的人生活很安逸,鋪子開張晚,關門早,街上常見慢悠悠閒逛的男子和眉眼含笑的婦人。不像京城,就連棋盤街那種消遣之地,往來的人們都是行色匆匆,生怕慢一點就被誰給比下去似的。
靜臨打心眼裡喜歡綿竹,也喜歡這裡的人。可回想起京城那些拼命過活的日子還是忍不住惆悵,她其實是個閒不住的人,段不循大概也是。若是他來了這裡,想來也是過幾天就會覺得膩的。
自到綿竹以來,她的日子大多數時候都是舒心的,她是個凡是都往好處想的人,知道自己有孕後一次都沒有哭過。
難受的時候常在深夜,月份大了,她身子笨重得不得了,躺著翻不得身卻又睡不著。她想起來走動,又怕驚動了旁人,只得睜著眼睛看著拔步床上懸下來的穗子,什麼時候眼睛酸得受不了了,什麼時候才能入睡。
翠柳和花昭照顧她都極上心,翠柳自己也有五個多月的身子了,還要日日操心她吃得好不好,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可是旁人待她再好,她也是不能無緣無故與人耍脾氣的,更不能半夜三更嘴巴刁鑽的時候嚷著要吃這吃那,吃不到就又哭又鬧。侍女會給她捏腿捏腳,卻不能給她講聽不夠的笑話,不能語氣閒涼地逗她,也不能將她抱在懷裡哄。
夜晚太難熬了,她閉上眼睛就想到他,雖然看不清他的樣子,鼻尖卻像是縈繞著他身上的味道。
已經很久沒有人抱過她了,以前是日日都要抱的……等這孩子出生了,她就要為這孩子提供懷抱了,她是個母親了,得為孩子遮風擋雨。
沒有他在,她再也做不成一個任性的孩子了。
靜臨眼睛忍得發疼,她心裡恨死了段不循。若是從沒有人對她好過,她如今也不至於這般難受。
初五這日,有老鄉給名安送了一簍大閘蟹,晚上大夥聚在一起吃蟹賞桂。這蟹肥美,就連靜臨也吃了一點點,吃完就喝翠柳提前給她備好的桂花甜薑茶。
產期日近,她喝一點水就要更衣。翠柳要扶著她回房,她連說不用,「哪裡就到那種地步了?」
一個人扶著廊柱走過穿堂,經過廂房時,隱約聽到裡面有人低聲談話,是花昭和陸夢龍。
花昭聲音透著擔憂,「……再有幾天就生了,也不能一直不告訴她,再說,這事想瞞也瞞不住啊。我總覺得,娘子心裡其實已經知道了,只是她不肯承認而已。」
陸夢龍沉默了一會兒,「不循其實托我給她帶了話,我本來是要說的,哪想到她竟然懷了不循的遺腹子,這話就沒法說了。」
「他怎麼說的?」
陸夢龍像是嘆了口氣,「不提也罷。」
「誒呀陸夢龍,連我你都不告訴麼?快說!」
「他說……他說『你告訴她,那些銀子夠她下半輩子花的了,我也算對得起她,從此再無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