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節,天寒地凍的,看情形,一天比一天冷,監管河道檢修這事,一時半刻結束不了,少說也要月余,年前能不能完成都兩說。
因為是在近郊辦差,早晚還要來衙署點卯,再摸黑騎馬出城,晚上再頂著寒夜回來。
去年冬日,有個官員出城辦差,晚上急著回去,大黑的天,看不清路,連人帶馬掉進了河裡,幸好遇到巡邏的守衛,這才沒淹死,回家大病一場,前些天一入冬,他就咳咳不停。
這些皮肉之苦尚能忍耐,最關鍵的是,天子腳下,他們一個六品官,到哪都也不受重視,這活計不好撈油水,搞不好還容易得罪人,是個實打實的苦差事。
眾人皆低頭不語,眼觀鼻鼻觀心。
主官在眾人身上巡視一圈。
果不其然,李青辭暗嘆一聲,只聽主官大人溫聲道:「青辭,我記得,你上面好像只有一個繼母,前些天她和我大兒媳一起溜冰,身體應該很康健,用不著你侍奉,少些掛憂。」
「再者,你尚未成家,下無家小需要照看,當然,這也不是非要你去監管的緣由。」
「我觀你做事認真勤勉,呈上來的公文從未出過差錯,是個仔細人,你又年輕力壯,這個差使關乎數萬百姓生計,來年沙英河的防汛、抗旱、灌溉,全賴於此,故此,派你去比較合適。」
李青辭頷首,起身恭拜:「是,下官領命。」
主官見他面上無勉強之色,不由得欣慰,出言安撫道:「現在天短了,你出城辦差也不易,差使未完之前,早晚就不用來衙署點卯了,直接去河道即可。」
李青辭再拜:「是,多謝大人。」
主官摸了摸鬍子,呷了口熱茶,緩聲道:「好,都去做事吧。」
會議結束,眾人從廳堂出來,回到各自案桌前辦公。
張方印走到李青辭跟前,嘆著氣拍他的肩:「青辭兄辛苦!」
六位主事,只有他沒成家,生父生母俱亡,無牽無掛。
派他去再合適不過。
因此,司里有什麼外差,李青辭一人就占去半數。
另一位馮主事豪爽道:「青辭,我們承你的情,今日下衙,我們在明月閣給你擺一桌,好好犒勞犒勞你!」
明月閣,京城排得上號的酒樓,內里不設大堂,只有雅間,且按時辰計費,在雅間待半個時辰,就要價二十兩銀子,一頓飯下來,沒有七八十兩銀子打不住。
他們一個月的俸祿尚不足九兩,此舉對他們來說可謂奢靡。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其餘幾位主事面色訕訕,並未接話。
馮主事父親管鹽務,家裡不缺銀子花,平時花錢大手大腳慣了,可其餘幾位主事都是外地人,是通過科考留在京城,家無基業,平時多有拮据。
李青辭暗嘆一聲,起身打圓場:「諸位的好意,青辭心領了,這本就是我為官的分內之事,怎敢當諸位酬謝,折煞我了。」
「再者,此事來得突然,明日就要去河道報到,我要回家收拾用具,今日就先不與諸位聚首。」
「辦差期間,少不得在公文、章程方面麻煩諸位,等此事一了,我請諸位去繁花居小酌一杯。」
繁花居背後的東家是他們主官的小舅子,一頓飯最多花四五兩銀子,他們都水司,平時應酬多去這裡。
一席話下來,眾人皆和顏悅色,張方印擺手道:「哪能讓你做東,跟往常一樣,咱們湊份子。」
另一位主事道:「就是,青辭還得攢錢娶媳婦呢!」
此話一落,滿堂笑開。
李青辭赧然一笑,順勢坐下,沒再接話。
過了晌午。
吃完飯,李青辭辦好公文,領了符牌,坐在案桌前查看案卷。
這次監管沙英河,有兩個目的。
一是清淤疏浚,一些農田灌區的溝渠水系,經歷了多番灌溉之後,水底淤泥嚴重,影響明年春夏抽水灌田,因此需要在冬日河水下落時,清淤疏通,及時清除枯枝雜草和堵塞溝渠的淤泥、石塊等雜物,以保障明年的農田灌溉和提高溝渠行洪、排澇能力。
二是排險加固,京畿春夏河流汛期迅猛,經過洪水沖刷,堰口、堤壩、閘口等存在不同程度的損毀,需要趁此時節對損毀的地方進行加固檢修,排除隱患,確保來年汛期行洪暢通、安全。
等到放衙,手裡的案卷還剩小半,李青辭摁了摁眉心,閉眼休息幾瞬。
這個差使,年前不知道能不能按期交差。
緩了片刻,他睜開眼,繼續翻看,今日務必要將沙英河的具體情況先過一遍。
一晃,大半個時辰過去。
李青辭放下案卷,長舒一口氣,總算是了解大概,他搓著冰涼的手指,起身朝外走。
天上繁星閃爍,李青辭抬頭看了一會兒,心裡不由得高興,明日又是個晴天,他可以少遭點罪,冬日河堤多風,吹得人都透了,穿再厚的棉袍都不頂用。
「傻樂什麼呢?」
一道低沉的聲音在昏暗中響起,仿佛貼著人耳朵說話。
四下亮著的燭火遠遠才有一個,視線不甚明朗,李青辭知道是玄鱗在說話,可是看不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