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對著屋子看了看,問:「平哥兒在裡面讀書呢?」
曾芸芸道:「平哥兒去一位先生家中了,要晌午才能回來。」
二伯和二伯母一聽,反倒是略略放鬆。曾芸芸猜想,大概是在他們的印象中,曾芸芸是很好說話的。反倒是肖平此前在處理田地事宜方面突然表現出來的強硬,讓他們有些不適應。
二伯沉默了一會,問:「芸芸,聽說平哥兒在白鷺洲書院,讀書讀得很好。」
他頓了一下,補充道:「你二伯母的侄子也在白鷺洲書院。前幾天你二伯母回娘家,說起了平哥兒。他是平哥兒給鑑湖社學爭氣了。他還說,白鷺洲書院的幾個先生都很看重平哥兒,想留下他在那裡呢!芸芸,你說,平哥兒真的能留在白鷺洲書院嗎?」
曾芸芸道:「平哥哥不願意留在那裡。他說他還是要回鑑湖社學。」
二伯和二伯母同時驚詫出聲:「啊?為什麼?!」
曾芸芸道:「沒特殊的原因。平哥哥覺得他是鑑湖社學的學生,就要以鑑湖社學學生的身份考出來。」
二伯母沒有言語。曾芸芸也覺得正常,肖平的選擇,在大多數人看來是可笑的愚蠢。不過,也正是如此,曾芸芸才覺得,這個肖平值得他喜歡。
二伯醞釀了一下語言,一拍巴掌,把二伯母嚇了一跳。二伯母剛想發作,可是隨即想到了別的,又忍了下來。二伯道:「平哥兒這書沒白讀!有他父親的樣子!這才是我肖家的好男兒!知恩圖報,讀書人就該有這份樣子!」
曾芸芸帶著笑聽著,想,到正戲了。
果然,二伯問:「芸芸,平哥兒能考上秀才吧?」
曾芸芸道:「有這個可能。但也不好說。畢竟,想考秀才的讀書人太多了。」曾芸芸這番話倒是沒有誇張,即將考試的童子試最殘酷,大約五十取其一。大多數讀書人,都是在這個環節被淘汰的。反倒是鄉試和會試這些更高等級的考試,命中的機率更好,前者大概是三十取一,後者大概是十取其一。不過,也不能如此簡單地比較,畢竟參加後面考試的,幾乎都是身經百戰的精英了。
二伯道:「如果考上了,二伯有個請求。」
曾芸芸道:「你說。」
二伯道:「平哥兒的父親在的時候,我們家在鄉里不僅受人尊重,而且實際的好處也不少。哪怕是你二伯母的娘家,說起我們這邊有個秀才,淋尖踢斛這一塊也能省出不少。」
曾芸芸明白二伯的意思。所謂淋尖踢斛,乃是官府徵收稅糧時採取的潛規則。官府收糧時,會用一個大斛做量器,百姓將糧食倒入斛中稱重。這時候,胥吏會要求斛中的糧食要按尖堆型堆起來,並且要有一部分超出斛壁。這時,收糧的胥吏往往會對著大斛猛踹一腳。一腳之下,自然有很多糧食散落出來。這溢出來的糧食,據說是彌補儲存和運輸過程中損耗用,但實際上就歸入胥吏自己的腰包了。所以,老百姓納糧,朝廷拿一部分,胥吏要剝削掉一部分。在很多縣衙里,當一個小吏是沒有什麼固定收入的。他們只能從百姓的身上獲取收益。
若是一個家庭在鄉里有些地位,或者與胥吏相熟,那麼踹過去的那一腳,就會輕一些,甚至不踹都有可能。
二伯的面孔微微有些漲紅,兩隻手揉搓起來,低頭道:「若是平哥兒考上了秀才,希望可以在優免上關照一下我們。」
二伯說的優免,乃是明朝有功名的讀書的特權。歷朝歷代,苛捐雜稅始終是壓在百姓頭上的沉重負擔。百姓要繳納田賦,要接受各種雜稅、攤派,還要承擔繁重的徭役。很多家庭的敗落甚至破滅,都是捐稅導致的。但是,如果有了優免徭役的權力,不僅雜役沒有了,還可以免糧。如果肖平中了秀才的話,可以免兩個男丁的徭役,還可以免兩石糧食。張居正推行的一條鞭法,其實早在隆慶初年就在江西試行了。所以,所謂的免糧和免役,實際上免掉的就是實實在在的銀子。
眼下,肖平和曾芸芸相依為命。免糧,他們會用在自己身上,畢竟他們也有田地,但是免徭役的好處,卻可以給別人。
大伯那邊,肖近即將年滿十六歲成丁。若是大伯先下手的話,說不準會把這兩個免丁的名額全部奪走。因此,當二伯母想到肖平可能會有些前途,忍不住攛掇二伯來這裡,讓肖平和曾芸芸先把這件事應下來。來之前,二伯母甚至想讓二伯在肖平答應之後,寫出一個憑據她才放心。
曾芸芸看了看被二伯小心放在盆里的那尾魚,它正艱難地扇動著沉重的腮去呼吸。她道:「平哥兒不在家,這事我無法做主。」
二伯母陪著小心,笑道:「誰不知道,平哥兒最聽芸芸你的話。」
曾芸芸笑道:「這是誰說的話?我是平哥兒的童養媳。父親在的時候,我們聽父親的。如今父親不在我們身邊,我就聽平哥哥的。」
二伯看了看日頭,問:「那平哥兒什麼時候回來?」
曾芸芸道:「他中午就會回來。二伯和二伯母若是不趕著回去,不妨留下來吃午飯。吃飯時,你們可以把想法告訴肖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