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學童表示質疑:「你讀書還不如我,能應對知縣大人的考校?」
熊峰拍著胸脯,道:「先生說了,我們這種社學就是啟蒙的,知縣大人的考校會十分簡單,無非是背誦「三百千」。《三字經》和《百家姓》,我都能夠背誦得下來。雖然《千字文》有點難,但是我今天突擊一下,應該也沒有問題。」
聽到這裡,解鑒不由愣在了那裡,心中翻騰的是「怎麼會這麼樣,怎麼會這樣」的念頭。
呆了一會,他才垂頭喪氣返回講堂,趴在桌子上不想動彈。整個下午,他都渾渾噩噩的。散學後,他沒有像平時一樣留下來讀書,逕自跌跌撞撞回家了。
解鑒的失落沒有瞞過大家。熊峰下午也注意到了,於是,他稍稍低調了一點。不過,他的得意依然停留在臉上。誰接受知縣的考校,這也是一種競爭,和考科舉是一樣的。成王敗寇,他作為勝利者,有理由驕傲。這時候,他不應該去同情失敗者。
曾夫子有幾次想把解鑒單獨交出去安慰一番,可想想,又覺得沒有必要。如果真的要安慰的話,他應該首先安慰肖平才對。不過,肖平一天裡都在做什麼呢?基本上都是在讀書、習字,表情十分平靜。唯獨和曾芸芸閒聊的時候,他的臉上總會帶著笑。他絲毫沒有受到這件事的影響。
曾夫子的手邊正放著本朝薛宣所著《讀書錄》。看到肖平如此,他不由想到了剛剛看到的一句:「少欲則心靜,心靜則事簡。」
隨後,他又看向了肖平身旁看似百無聊賴的曾芸芸。學童們稱呼她為「小夫子」,現在看來倒是有些道理。最低,肖平有現在這種狀態,無疑是曾芸芸的功勞。可是,又是什麼導致一個童養媳有這種能力呢?他看不透。看了看窗外,他的娘子正收拾雜亂的院子。他忍不住又嘆息了一聲。
曾夫子選擇熊峰,有自己無奈的道理。熊峰的爺爺是附近幾個村中最大的鄉紳,歷來對社學出資最多,因此他對社學的存亡的話語權也最大。早些年,他便不想出這份銀子。無奈他的孫子喜歡社學的環境——主要是這裡比較好玩——無論如何都不去文峰書院讀書,社學才得以存在。如今他放下面子讓熊峰露臉,熊鄉紳應該懂得投桃報李吧。
終於到了知縣要來的那天。社學裡里外外已經被曾家娘子收拾得乾乾淨淨。曾夫子和學童都換上了最新的衣服,臉上掛著緊張的笑容。
解鑒消失了半日,又強撐著返回講堂。之前回家,他並不敢把消息告訴父母,只好在夜裡跑到樹林裡哭了一場。消失半日之後,他突然又燃起了希望。他想,若是知縣考校兩個學生,自己還是能夠排得上的。
一大早,曾家娘子便被曾夫子打發到路口守著。曾夫子囑咐她,一旦看到知縣的儀仗,就要立即跑來告訴他。曾夫子隨全部的學童留在社學內,裝模作樣地讀書,卻忍不住不斷向外看。後來,曾夫子乾脆將學生留在講堂,自己站在講堂門口觀望。誰知道什麼時候一聲鑼響,知縣就會帶著本地的鄉紳到來呢?
快到晌午了,依然沒有動靜,曾夫子和學童們都焦躁起來。熊峰無心看書,手中的那本《千字文》被他揉捏地不斷變換形狀。
就在曾夫子覺得自己沉不住氣了,打算要去官道上守著的時候,他看到自家娘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了。在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個雜役。
「來了!」不斷伸頭向外觀察的熊峰第一個叫出聲來,隨後,他坐直身子,換上了已經練習了無數遍的仿佛在極為認真學習的表情。
解鑒的精神也是一振,同樣坐得筆直。也許是為了吸引知縣的注意,他有意無意將自己最近苦苦背誦的《論語》擺在了桌子一角。他想,若是知縣想考校《論語》,熊峰是絕對不會的,先生還是要派他答問。
曾夫子迎向了自家娘子,問:「知縣大人到哪裡了?」
也許是跑得太累,又在日頭下曬了一個上午,曾家娘子的嗓子幾乎冒煙了。她張了好幾次嘴都沒有說出話來,只好指了指身後跟過來的僕役。
曾夫子皺了皺眉,無奈地迎向那名僕役。這僕役他還認得,是上次來送信的那個。
好在,那名僕役能說話。他道:「里長讓我來知會一聲,知縣大人繼續留在文峰書院視學,不來社學了。」說完,這名僕役也不去管曾夫子的表情,只是向曾家娘子要水喝。
曾家娘子一直在關注自己的夫君。看到他呆呆地站在日頭下愣了一陣,然後又連續念叨了數聲:「不來了?不來了?也好!也好!」
她趕緊關切地將丈夫拉倒陰涼處,卻不知道如何相勸才好。
很明顯,知縣是在文峰書院遇到了開心的事,多待了會,而鑑湖社學太小,不受重視,行程就被取消了。曾夫子甚至可以確信,不來社學,未必是知縣的主意,可能就是某個師爺隨口就定下來的事情。甚至可能連師爺定下來的都不是,而是書院的某個先生或某個隨同的鄉紳隨口來了一句:「社學小且偏遠,不去也罷。」再或者是因為天太熱,知縣覺得視學這事,差不多即可,沒有必要浪費太多的時間,於是就這麼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