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名身穿朝袍的白須老者,自南掖門蹣跚匆忙走來。胤奚看見,忙迎上前攙扶住老者,低道:「夫子也聽到信了。」
荀尤敬朝冠一邊的組綬還有些歪扭,這在正衣冠,循教統的荀祭酒身上,是破天荒的事情。
他在家中收到皇帝詔令,說要商談北尉求和之事,驚異非常,急忙乘車趕來。看見胤奚,荀尤敬又是一詫。
這後生算作他半個學生,聯想到甲三楚清鳶受任黃門侍郎,簡在帝心,而狀元郎卻被擋在宮殿外吹冷風,荀尤敬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可此刻老人也顧不上這件事,拍拍胤奚的手背,即刻登階入殿。
暖閣內的氣氛正有些凝滯,荀尤敬到來,謝瀾安的神色和緩了幾分,揖首道:「老師。」
「這麼冷的天還讓老祭酒奔波,」陳勍無聲鬆了口氣,擠出笑意接上話音,「彧良,快為祭酒賜座,先呷盞熱茶暖暖身子。」
荀尤敬是經歷過先帝朝國力最孱弱時期的老臣,見證過大玄朝幾番波折浮沉,在朝中的分量數一數二。他行禮謝賜,坐下後不及喝茶,捧接過那封和書細閱良久。
閣中一時只聞翻紙之聲,陳勍幾次輕覷謝瀾安。
荀尤敬讀罷,依原樣將書信折入信封。而後又是沉吟半晌,方對皇帝緩緩道:「陛下,左傳有言:戎狄豺狼,不可厭也,宴安鴆毒,不可懷也。臣以為北尉此計,是欲以些須帑幣,令大玄掉以輕心,消融勇武,出小利而圖大謀,不可輕信。」
陳勍聽到連荀尤敬也這樣說,不禁慢慢鎖緊眉頭。
「朕便不明白了……」陳勍背起手,稍顯焦躁地在御案前走了兩來回,「若說他們勒取我朝幣帛,還可以說別有居心,但眼下是北胡損耗他們的國力,來豐實我朝的國庫,一損一益,我朝能有什麼損失呢?」
「至於祭酒擔心的朝中心氣怠惰,」陳勍說著,又不禁看向謝瀾安,見她神色嚴肅淡泊,聲音低軟下來,「朕可以保證,決不會因此迷心亂智,會降旨繼續勉武練兵,以備不虞。」
他就像一個窩在牆角挨打太久的孩子,好不容易等到強壯的敵人突發急病,向他服軟,面對拱手送上來的求和禮,怎麼能忍住不取。
這不止是錢財而已,也象徵著南朝百年來最大的揚眉吐氣啊!
謝瀾安皺眉啟唇,荀尤敬忙用眼神將她的銳氣壓了一壓,心平氣和地與皇帝說:「人心如水,難以以尺平,以斗量。陛下須知,我朝原本便有崇尚浮靡無為的弊病,是這一年來著力改革,盪濁致清,風尚才稍見扭轉。一旦舉朝上下得知,北尉求和輸幣,那麼試想上下官僚才繃緊起來的心思,會不會再次鬆懈?」
陳勍略有意動,荀尤敬兩眸清亮,起身拱手:「而為了得勝而刻苦訓練的萬千兵士,一旦確信不再打仗,那麼訓練時是否還能和從前一樣勤勵?
「且不說,尉人願納朝貢是真是假,即便成真,北朝坐擁河洛平原,天下糧米十占七八,三年五載的納幣,掏不窮它。尉人只出錢糧,又非自斷手腳,令人忌憚的驍勇戰力仍在!等他們緩過這口氣,再征養精蓄銳之兵揮師南下,到時我朝以怠惰之兵應對,還有勝算嗎?」
這番話看似是站在謝瀾安這邊,其實是荀尤敬清楚他這關門弟子的鋒烈脾氣,怕她操之過急,有心用柔緩的方式,彌縫君臣關係。
北尉來信不懷好意已是毋庸置疑,若陛下與含靈真起嫌隙,豈非正中了敵國下懷。
荀尤敬活到這把年歲,也能理解少年天子的心情。令北尉求和納幣,是連先帝、高帝都未做到的大功業,陛下正值年輕氣盛,能不趁機張揚一番嗎?
這個時候,便須臣子慢慢勸導,令其明白其中利害。
「……祭酒的擔憂,朕聽明白了。」陳勍沉默半晌,壓著眉睫道,「可北尉想緩這口氣,我朝得了好處,興民利國只會治理得更好,不是嗎?天下苦戰久矣,怎麼就不能坐下來談呢?不管成與不成,兩國之交,總不好置之不理,否則傳之天下,北尉求和,南玄卻欲戰,使朕的子民聽到了,難道就不心生怨懟?到那時,便是我們不占理了。」=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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