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潤潤喉。」胤奚倒了盞熱茶走到謝瀾安身邊。
他向前遞盞子的手輕觸到謝瀾安指尖,像碰到一枚蒼寒的冰凌。
幾道若有似無的打量落在他身上,胤奚知道,他僭越了。
兩人私底下如何都憑女郎的興致,是玩兒,檯面上,他該是襯在她身後沒有存在感的一道影。
可方才,眾人熱議沸騰,胤奚站在局外,只見女郎古井無波,眼睛裡是她極偶爾會流露出的清冷寂滅。
他認得這種眼神。女郎見到楚清鳶檄文的時候、中秋夜圍剿外戚黨落幕的須臾、還有某些她午睡初醒的瞬間……她的目光都是這樣,疏離於一切之外,仿佛不把這紅塵人間放在心上,只是來此玩世一場。
卻那麼孤獨。
謝瀾安瞳中映出胤奚那張白衣仙師的臉,恍惚了一霎。
百骸從他握住的指尖開始回溫,她很快回過神,拿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對叔父道:「我寄給二叔的信上,提過一位百里娘子,她出身前燕百里世家,百里氏對仇敵拓跋氏的軍隊著重研究過。這些麼,是我們模擬對陣推演出來的。」
她眼也不眨地一推四五六,伸手探入襴袖,取出一本很厚實的冊帙。
「我不能久留,來時的水路上寫了這個,上面有北朝其它將領用兵的習慣特點,請二叔與諸位將軍一道參詳。何處需要批改,增刪後請二叔找個妥當的人再抄錄一份送去青州,給崔先生過目,好教前線有個準備。」
眾人更覺不可思議,這又是何方神聖的小娘子啊?
模擬演武說來也是常事,但怎麼可能推演出像親身歷經一樣的戰場?
這年頭的小娘子,都這麼驚世駭俗嗎?
謝逸夏目光輕動,也不知信了她的解釋沒有,朝沙盤邊砌堆兒的大老粗們一揮扇:「散開散開,你們圍攏她幹什麼,別把我侄女熏著。瀾安啊,」
西府二爺眼裡恢復了促狹,羽毛扇尖拂過衣領:「不出去透口氣嗎?」
謝瀾安反應了一下,然後面無表情地走出大帳。
從各個城池趕來的將領意猶未盡,卻也沒法纏著人小姑娘。謝豐年早就一臉與有榮焉,躍躍地要跟去陪阿姊,被謝逸夏摁住了,著他仔細聽前輩們議論。
胤奚無聲跟出營帳。
兩個人先後走到營地的空闊處,視線不交錯,望著轅門各自拎開緊裹的衣領,同時喘了口氣。
胤奚悄悄轉頭,驀然發現謝瀾安漆黑無緒的瞳孔正凝視他。
胤奚吞咽一口唾液,眼神不敢動。
他真不是故意的……他沒想到船行順風比預計快,也無法預知謝小公子會提前在江城等,不然再過一日,那印子……就能消了。
他沒有男人卑劣的心思,不會將在女郎身上留下痕跡當作炫耀的勳章,也不追求在眾目睽睽之下,隨時可能暴露這種禁忌關係的刺激——至少他是這麼無辜地說的。
謝瀾安輕瞥胤奚豎起來立誓的三根手指,慢悠悠重複:「痕跡,勳章,禁忌,刺激。」
胤奚臉都紅了。
「你再嚷嚷得大聲點,讓別人都聽見。」
表面端著威風的女君,其實自己也並不占理。她沒有經驗,同樣預知不到小郎君皮膚那麼薄嫩,興之所致,竟見了血。
她記性太好,能輕易調出那日的兵荒馬亂。狹窄的艙室,摻雜細微的水聲,呼吸相聞的濡熱讓方寸之地迅速升溫……她居高臨下,把玩櫻華,照著他頸子暗中改換了幾次落齒的力道,讓自己顯得像個遊刃有餘的老手。
而他仰口耑著,渙散的瞳光克制地追逐她染紅的唇,像是很想嘗一嘗自己的血味。
真見鬼,她本身並無多重的慾念,可一對上胤衰奴,便有泥足深陷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