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隋倩當作攔我的人質,自己撞死在隋倩的劍上。」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
「隋倩是她兒子,靈帝是她哥哥,你是她的學生,她怎麼會讓這些事發生?」
只要殷琦不是個蠢貨,這些事明明是能夠避免的。
除非……
「這就是她的目的。」
我隱約觸及真相,卻覺得那真相太殘忍,不願細想。
但宮季卿還在繼續說。
「她很早就知道,皇帝不配做皇帝,所以嫁給駙馬,想讓世家輔佐皇帝。
「然後她發覺,世家是這天下的蛀蟲,比皇帝還無道。
「於是她養了許多士人才子,想為殷氏培養肱骨,可是不成。
「生下第一個兒子季卿,被世家害死。
「找到一個可與尤滿抗衡的隋鑲,在發跡後立刻拋棄了她。
「唯一活下來的兒子隋倩,將她視作放蕩婦人。
「她只得留下了我,教我怎麼討皇帝歡心,怎麼在皇城活下去,將我送到皇帝身邊。
「她暗中助我殺死隋鑲,接著又示意宣韋與我聯手逼走尤滿。
「最後,她再演一出拋棄我的戲碼,讓我絕望,然後同意宣韋的提議,弒君。
「小春,她一開始的目的就是弒君。
「她早就看到了那個腐敗不堪的朝代的陌路,於是做了許多事去加速它的毀滅。
「那個朝代滅亡得越早,天下人就越早得到安寧。」
我問:「哪怕靈帝是她最親近的哥哥?」
宮季卿回答:「對,哪怕靈帝是她最親近的哥哥。」
父皇忽地站起來,指著宮季卿向我道:「奉國,眼前這人為一己之私,弒父弒君,十惡不赦,從前你不明白,朕如今讓你明白,皇族容不下這樣大逆不道之人!」
我總算知道父皇為什麼那樣厭惡宮季卿了。
宣韋弒君,好歹能說一句暴君殘虐,他憤而反抗,到了宮季卿這兒,他是「憤」都沒有的。
他毫無心理負擔地殺了一個皇帝——雖然那不是個好皇帝,可他難道就是個好臣子了嗎?
從前他可以因為自己被拋棄,一時興起殺了前朝的皇帝,現在他難道就不會因為覺得不樂殺了當朝皇帝嗎?
簡單來說,宮季卿這個人,心中無父無君,毫無畏懼,看著是個翩翩君子,心裡卻沒有綱常,讓人害怕!
可他偏是嫡公主的駙馬,奉國公主府兩個孩子的父親,父皇連無視他都不行。
父皇把他調出去,大概是想讓他「不慎」死在外面,可惜他活著回來了。
所以父皇索性把這些都告訴我,讓我來選。
如果我依舊要宮季卿,那麼奉國府就哪裡涼快哪裡窩著去。
如果我不要宮季卿,那就好辦了,白綾鴆酒賜下去,過幾日重新給我選個駙馬,我就還是尊貴的奉國公主。
我有些迷惘,因為不清楚父皇這麼做,到底是在乎我,還是不在乎我。
可我從沒想過跟宮季卿分開。
「父皇,隋鑲從未養育宮季卿,算不上父,靈帝倒行逆施,亦不配為君,宮季卿殺他們,不過替天行道。」
「一派胡言!」
我撩起裙擺,正正跪在父皇座前,看向他被冠冕遮住的臉,直視他的眼睛。
「父皇說他心中無父無君,我實不認為。
「每年夏至,季卿都與我一同祭拜母親,除了母親,他還祭北方,從前我不懂祭的是誰,現在明白了,他祭拜的是殷琦。
「他以殷琦為母,則祭拜殷琦,虔心許願,從未懈怠。
「他以天下為君父,為天下除奸佞,又有何不可?」
「即便無罪,朕也絕不許這等人混跡皇族!」
我坦然道:「那就請父皇收回奉國封號,准我們一家四口回家鄉去吧。」
「大膽!」
宮季卿跪在我身邊,他腿腳不好,跪下去的時候動作快了,膝蓋猛地撞在地上,發出「砰」的悶響。
我擔憂地看他。
「請陛下收回奉國封號,准草民攜妻兒回鄉。」
殿裡的陽光轉過一個角度,正好照在我們這一處,我看見他琥珀色的眸子乾淨明亮,上面倒映著我的臉。
啊,我笑得可真傻氣。
大殿之上,父皇道:「來人,擬詔!」
我不由得握緊了宮季卿的手。
一直以來我都在擔憂自己做不成這個公主,再也不能自保,從此淪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可這一刻真的來臨了,反倒安心了。
反正還有宮季卿,我覺得還好,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