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宮季卿站在木桶里,背著我,我揭開他肩胛處的包紮帶,將帕子在熱水裡投了,小心翼翼地擦沒有受傷的地方。
在這之前他先洗了頭,現在頭髮用髮簪盤著,發尖的水滴在我手上,還帶著未散的熱氣。
我莫名很委屈,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起了轉。
說不上原因,反正就是委屈。
「在家的時候,想你,也想頌雅,虎頭虎腦做了許多事,也不知道對不對。」
「沒關係。」
「頌清聰明,頌雅意氣,都像你,我怕一不留心他們就飛遠了。」
「不會,他們捨不得你的。」
「炎炎和煦燕都是苦命人,可我捫心自問,做那些事起因也不是為了她們,而是為了我自己,我覺得自己……不好。」
宮季卿回身,看見我已經默默掉了好幾滴眼淚,他笑著,像我看挑食的孩子們。
「誰會覺得你不好?荀家覺得不好,嘉妱覺得不好,周夫人的子女們覺得你不好?他們的感覺,你在乎嗎?」
我搖搖頭。
「那你最該在乎的是誰?」
我想起了什麼,頓了一下才回答:「是我自己。」
我剛懷上頌清的時候,懷相太差,吃不下也睡不著,懷孕三個月不僅沒長肉,整個人都瘦脫了相。
大半夜的睡不著覺,我抱著宮季卿哭。
「我要是死了,你要好好對孩子。」
月光下宮季卿的目光那麼繾綣,撫摸我肚子時的觸感卻格外冷,他不帶情緒地說:「流掉吧。」
「那怎麼行!」
「無論是我還是孩子,對你來說都比不上你自己重要,我要你做姚小春好好活著,不要一個宮姚氏的牌位。如果這個孩子讓你出事,我會恨他的,我一定會……」
久遠的畫面再次浮現,與現下重疊,宮季卿又一次告訴我,「我」才是最重要的。
此時此刻的他說:「小春,做人做事,論心論跡,不必分那麼明白。你做了好事反倒自責,那你心中的道德未免也太『高貴』了。高尚若沒有底線,不啻另一種惡。」
這些話聽起來好有道理好深奧,簡直是可以改一改當成家訓了,可惜……
「老實說,我聽不懂。」
宮季卿怔了一下,無奈地淺笑,紅色的唇角形成一個很好看的弧度。
他摸了摸我的頭,「算了,反正你知道你做得很好,給了孩子們和我一個好榜樣就行。看來宣韋教書是不行,本來挺聰明的,給我越教越笨了。」
「不是說了不准說我笨嗎。」
「好,小春不笨,小春是奉國公主府的公主里最聰明的。」
「宮季卿!」
侍女忽然扣窗,「殿下,天使到了。」
我下意識地抓緊了宮季卿的胳膊,他也看向窗外,說了一句:「是該進宮了。」
這麼多年在一處,即便他再怎麼裝,我總歸是能感覺到——宮季卿厭惡那座皇城。
23
「早說過這些婦人手段太陰狠,恐難成事,你非要這般做,如何?斬閻羅落到奉國手上了!」
男人說得起興,又是撩髯又是嘆氣,見廳里其餘幾人都不附和,有些急迫地衝上首的男人道:「二哥,咱們不能再任公主這樣亂來了!」
尤爍兒聽到自己被稱呼為公主,就忍不住冷笑。
這是在提醒二舅舅,她終究是姚家的養女,尤家的骨肉,不姓荀,信不得!
荀二爺心裡很清楚,荀家其他人和一眾幕僚也明白,尤爍兒的法子真沒什麼錯,撩陰使壞耍狠,既破壞了永信侯和姚家人的關係,又廢了月盛炎,掌控斬閻羅這支隊伍。
究竟是哪裡錯了呢?
荀二爺道:「現在不是攻訐的時候,爍兒這些年來為荀家謀劃的還少嗎,若沒有她,我們說不定早就跟前朝一起湮滅了。」
他也不是全然為尤爍兒說話,接著又說:「我們現在該做的,是想想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荀三爺冷笑:「能有什麼問題,還不是爍兒使計從鄉下接來的那位殿下,當初我就說,即便不想姚斬為嫡長子,也不該再迎一個對手入瓠,你們都不肯聽,都以為那農婦掀不起風浪。可看看如今的奉國一家吧!才進京多久,便廣鑄聲名,勾連儒首,連宣韋那廝都被她塞回朝廷了,宣韋當年何等瘋狂,你們是知道的!」
一開始只是宣洩情緒,說到此處,荀二爺卻實在地害怕起來,「還有那個姓宮的,他恨我們所有人……」
尤爍兒從很小的時候起,就很會擺弄人心,喜歡樣樣都算計到了,看旁人在自己的圈套里團團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