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音啞然。他沒有想到,藩將出身一向主戰的父皇,竟然會如此唱衰與叔山尋開戰。
「當年懷光帝出逃玉京,離開時懷著對心腹臣子的滿滿指望,最後都沒能活著回到皇城。」
舜德帝眼神陰鷙。如今他的御下為了避免一藩獨大,不得已分立出諸多藩鎮,國庫已經難以承擔日益巨大的軍費開支,好在勢力強大的節度使譬如叔山尋之流,對中樞也並無指望。所謂「除腹心之疾,而置諸股肱」,不過飲鴆止渴。
他近來清點大祈財稅,鹽鐵漕運這樣的命脈匯集於江南富庶之地,半數掌於老臣之手。據聞受降城馬場背後最大的股東,竟似乎也有鄭遠持的影子。準備詳查時,馬場卻被劫了。
李肅一時只感草木皆兵,重新審視身邊人,竟沒有多少值得真正信任。
「太子說魚乘深和嚴子確,就一定可靠麼?你們都認為受降城馬場遭劫是一個對叔山尋下手的好機會,怎麼不想想這事發生的時機是否太過詭異了些?」
舜德帝屈起手指,叩了叩桌案。
李德音狐疑:「父皇是說……」
舜德帝沉默了一會,並未全然袒露心中的顧忌,只是道:「這個叔山梧手段厲害,且不論他在槊方的麒臨舊部的根基,他與胡人的關係,可比禮部他那個親哥哥要好得多。乙石真那麼乖覺地撤回邏娑川,當晚馬場遭劫,倘若是他叔山梧聯合圖羅人布下陷阱,中原是否能夠抵擋?」
李德音聽到叔山梧的名字,面色頓時陰沉了下來。
「兒臣明白父皇的憂慮。這個叔山梧的確不可小覷,對他,我們不能硬攻,或可智取。」
「智取?」舜德帝眸光微眯。
李德音頷首:「父皇提到叔山梧的兄長,他正在殿外候著,有事想要向陛下請奏。」
「叔山柏?」舜德帝眉頭皺了皺,沉吟半晌道,「那就讓他進來。」
琉璃地磚上的日光一閃,叔山柏一襲官袍,面容整肅地邁進殿來。
「微臣叩見陛下。」
「起來吧。」舜德帝擺了擺手。
李德音側過身,垂眼看著叔山柏:「方才正和父皇說起如今北境局勢,某些藩王擁兵自重,深為朝廷所患……」
叔山柏倏然抬頭:「平野王這些年行事益發狂悖,將大祈的邊軍視作自己的私兵,更是與叔山梧遙相呼應暗度陳倉,目無尊上,微臣看在眼中,實在難以認同。」
舜德帝微眯了眼:「他是你的父親,朕聽說,比起叔山二郎,你可是從小就養在叔山尋身邊的……」
「是。但臣自小受教於聖賢,竭誠事上,誓立大節,臣受陛下垂青於禮部任職,祇待聖恩,時刻謹記先為人臣、後為人子的道理。倘若臣父悖逆天道,臣定毫不猶豫與叛逆割席!」
叔山柏埋首下拜,語氣頗為激動。
李德音看出舜德帝面上的懷疑仍未消除,從旁道:「父皇有所不知,比起叔山柏,叔山尋那老兒明顯更加偏重叔山二郎,彌茂雖是家中長子,可受封郡王至今,叔山尋都不曾給他一個世子之位!叔山柏能有今日,全憑他自己的努力,那平野王府可不曾給他一點蔭庇……」
舜德帝聞言,一手捋著鬍鬚,玩味地看向下方跪著的叔山柏。兄弟鬩牆的戲碼,身為皇室,李肅已經見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