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這樣嚴肅的氣氛而有些發怵,克制著目光不去看他身後那盞蓮花燈,腳步踟躕著,眼神亦是猶豫的。
「神明在上,姑娘有什麼好怕的。」他笑了笑,似在激她。
鄭來儀深吸一口氣,邁出門檻,迎著叔山梧的目光走了過去:「指揮使大人這樣殺慣了人的人,竟然信佛。」
「我不信佛,但我母親信。」
她腳步一頓。
叔山梧轉過身,面向那尊與他齊高的佛像,佛像面前的長明燈燭火幽微,連日下雨,燈座上沾滿了泥土,已經看不清字樣。
他從懷中取出一方黑色的布帕,將燈座擦拭乾淨。
「這是我的生母,安氏。」
鄭來儀呼吸放輕。
「她不是漢人,來自西域一個如今已經滅亡的小國,漪蘭。」
叔山梧背對著鄭來儀,看不見她望向那牌位時眼底涌動著的情緒,恍然與困惑皆有。
「六月初八是我亡母的誕辰,燒尾宴那日我去平野王府,只是想看看他們是不是都還記得……」
他眼神里的落寞一閃而逝,轉頭看向她時,眸光卻在閃動。
「……沒想到卻再次遇到了你。」
叔山梧輕輕拂開神龕上的落葉和塵土,沉聲道:「那時你說的沒錯。在青州馬場時,我得知那舞姬出身漪蘭,讓我想起了母親,便想要阻止她犯險……」
鄭來儀出聲打斷:「指揮使大人和我說這些幹什麼?我又沒——」
「我沒想騙你。」
鄭來儀抬頭,叔山梧神色認真,深深凝視著她。
她第一次發現,他的瞳孔不是純粹的黑,而是一種幽深的綠色,不細看時是難以發覺的,此時他們距離很近,她看見他眼睛裡的景象,如同夜裡蟄伏的猛獸。
她移開視線,一時不知看向哪裡,只好落在那盞被擦拭過的長明燈上。
「所以你真的不是昭寧十七年生人……」
「容絮說我是昭寧十七年生?」叔山梧挑眉,唇角勾起冷笑,「——我只比阿柏小半個月,是昭寧十五年正月十五出生。」
「那為什麼……?」鄭來儀疑惑。
「一個駐守邊關、抗擊外侮的將領,怎可娶異族女子為正妻?父親思及自己前程,在她死後抹去了她的存在,轉而娶了容氏為正妻,還讓我認她為母親。甚至將我的出生年月也一起改了。」
「而我的生母安夙,在生下我之後沒多久便抑鬱而終,死后姓名未入族譜,甚至連一塊自己的墓碑都沒有。」
鄭來儀嘴角浮起一抹諷笑。前世算命的說,她和叔山梧同歲出生,八字相配,是天作之合,這段姻緣從一開始果然便是錯的。
她垂下眼睫,聲音很冷:「……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