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也從不曾信他,她甚至怕他,提防他,要遠離他。
千芮咬牙起身,緩緩後退,轉頭向蕭秦,她狠狠地咬著自己顫抖的嘴,硬是把眼淚壓進血紅的眼角中,緩緩地說:
「蕭將軍,當初,機緣之下,隨你一起入了都城。」
「你幾番救我,我從未真的料想到,有這一日—」
「我和我的家人,還未能團聚,往後還望能得將軍稍許照拂。」
腹部傳來熱辣的灼痛感,似要抽走所有的力氣一般,千芮看了凌雲洲一眼,強壓著讓自己語氣淡然些:
「小相爺若對我有些了解,就知道,我這個人,最惜命了。」
「我的家人,世世代代生於窮鄉貧寨,他們一生一世,晨昏勞作,日落而息,簡單,純粹,從來與世間紛亂無爭。」
她忍者劇痛,跪下。
「我今日明白了,人,還是得向命屈服的,強者生存,弱者如螻蟻,千萬年來,亦不曾改變。」
她此時,就是若如螻蟻一般,向命運謙卑又如何呢。她強忍著劇痛向他行禮。
「我的家人,與奴婢一樣,不過是這世間最普通的一捧黃泥,對相府,構不成威脅,求小相爺高抬貴手,放了我的家人。」
「我從未想過,傷你的家人,我只是——」
她讓自己半邊身子已經懸在懸崖邊上,她若一心求死,無法營救,凌雲洲丟掉手中的劍,猝然單膝攤在地上。
他錯了嗎,他該如何解釋?
「凌雲洲,你我之間的真心假意,從此刻起,都抵消了吧。」
千芮閉眼輕輕嘆息:「多希望,與你不曾相識不曾怨懟不曾糾葛。」
畢竟,他從未說過傾心於她,他們之間的情意,本就是一場力量懸殊的博弈,只不過,他失之毫釐,她謬以千里、註定要粉身碎骨。
「徐千芮,你、恨我嗎?」
從來小心翼翼的她,亦是極少敢向對方表露過真心,她含淚笑著看他,告訴他:
「是啊,我恨你生得俊朗,無數女子對你趨之若鶩;我恨你權勢滔天,能輕易得到所有你想要的東西;」
她依然笑著,眼淚再也止不住。「我恨你,看我的眼神,那麼真摯。」
「別說了,求你。」他向她伸出手,眼裡都是懇求。
他知道她語氣中決裂之意,他腦海里想起,那日他在這座雪山尋到她,他把小腳凍硬的她背在背上,她突然問他,如果這世間,只剩他們二人踽踽獨行,他會不會,交付真心予她。
可是那時,他只笑她想法新奇,此時才明白,這世上絕無可能只剩他們兩人,她當時與他說的已經絕無可能之事。
「除了你,我從未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事;除了你,我未曾讓自己涉險——」
事到如今,將自己要說的話都說完,情深義薄也罷,她只想給自己一個交待。
她腹側的鮮血已經染紅了衣襟,他的心也跟著擰緊,她那麼惜命怕死的一個女子,她把自己退到了懸崖邊,他離她太遠,根本夠不著她,他此時只敢呢喃喚一聲:
「千芮,回來——別——」
其實,她一直可以很好地照顧自己,不管身處何地,她洞悉人性,順勢而過,總能愜意做自己想做之事,別人對她好,對方出於善意,她亦全然接受這份善意。
所以,凌雲洲眼裡有她,她便接受這份善意。
不拒絕別人的善意,這是她予別人最大的善意。
她生為弱者,本應用盡辦法保護自己周全。對於凌雲洲的善意,她本可以有無數方法拒絕和躲避。
人性註定走不出的命運輪迴之處在於,她會成為第二個如他母親那樣,被深愛之人猜忌、殘害,死不瞑目,連累子嗣。
她未曾想,這輪迴來得太早太快,她沒有任何提防。
她頗自嘲地看著他,一字一字擊打著自己的心告訴他:
「從今往後,不會再有千芮了——」
如果可以,她不會選擇這樣經歷,她身體每一處都痛楚地叫囂著不甘,她的理智告訴她別無選擇。
「只是你在書案上批閱折章,與人議事,她伏在你膝下安睡無虞,你可知她,情深幾許?」
「千芮,不要......不要再說了。」他很想抓住她,很想抱抱她將她揉到自己的身體裡,很想努力再逗她笑一笑。
「凌雲洲,記住,我從來也無意認識你,無意靠近你,更不在乎你的謀求算計!」
「你我,從此訣別——」
她用力將蕭秦往前一推,借著這個力度讓自己滑落懸崖,蕭秦猝不及防,即刻轉身伸出手卻撲了個空。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