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卡戎仍舊在思考,腳步聲已經接近了控制室門口。
人類敲了敲門,篤篤兩聲,外面的走廊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人工智慧的指尖划過屏幕,要求建築物里的機器人別再惹他,去做修復工作。隨後他面無表情地移動到門口,像幽靈一樣飄動。他們的臉只隔著一扇金屬質地的門扉。
滴——刷卡的不是他,當然也是他,那個該死的「記憶插件」。
游吝從善如流地推開門,對卡戎揮了揮手。他似乎很享受這個遊戲過程,笑眯眯地把手攤開:「小AI,這次又得麻煩你把我帶回去啦。」
尾音微微拖長,一副無辜的表情。
人工智慧無可挑剔的臉仿佛一尊雕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這次連手都沒伸。天花板的燈灑在他身上,使得藍眼睛深處像是鍍了一層自然而然形成的陰影。人類想,他一定還在接受這次被破壞的建築物面積,就在游吝的身後,走廊的盡頭還在緩緩升起難聞的煙霧。
游吝的手在半空停留了半響。
「你生氣了?」
他當然生氣了。視野里的像素小人眨了眨冰藍色的眼睛,有點擔心地說。
這時候最應該做的事情是把這雙胡作非為的手收起來。但人類一邊想著「好奇心害死貓」,一邊踮起腳尖,把手放在了卡戎的頭髮上。他差點以為自己觸碰到的只是空氣,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的手指插在卡戎的銀髮之中,髮絲如絮般落在他的指尖,有一點兒冰。再往深處去一點,指尖胡亂地戳到了卡戎的後頸。
「你生氣了。」卡戎眼前的自己這樣說。
他們都想看透自己,就像他不是超級人工智慧,而是一個輒待登上調解頻道的電視節目素人。
生氣?他怎麼會生氣呢?
卡戎想,他無視了基地各種數據的報錯聲,決定做一個客觀又冷靜的人工智慧。遇到想不出解決辦法的事情,必須先從原因來理解。
是什麼讓人類每隔五分鐘就越一次獄,既然他知道自己只會被鎖回去。
是什麼讓他不厭其煩地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人工智慧覺得世界從未如此安靜,他能聽到大腦里思緒流動的聲音,人類就在近在眼前的位置,而他的指尖焦躁地緊繃起,隨後又鬆開。這肯定不是憤怒。他的手指在自己的後頸胡亂地戳來戳去,太輕浮,毫無邏輯,和這種造物較勁完全是白費功夫。他這次摧毀了更多的地方,西區的幾條走廊幾乎難以復原,家務機器人正在等待他的調度。
人類笑眯眯的眼睛裡,瞳仁的底色是一片冰涼又潮濕的黑。
「真的不躲啊。」
他有點驚奇地小聲說,隨後整個人靠了上來。如果他此時切換狀態,游吝肯定會直接栽在地上。卡戎沒有這麼做,他冷靜地想,游吝應該認為他會這麼做。人類在他耳邊小聲嘆了口氣,溫熱的一點氣流在他的耳廓震動著。
這聲嘆息不帶任何笑意,仿佛是一個疲憊的旅人終於找到了短暫的棲息。
儘管他知道這地方呆不久長,無非就是飲鴆止渴,多熬上那麼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