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他的喉嚨里擠出一點表達語氣的餘音,眼睛不甘地看著空中。
「你覺得不甘心?」季瑛輕蔑地笑笑,他的眼睛對上皇帝的眼睛,仿佛刀鋒般鋒利,令陛下都不禁略略移開目光:「我難道又甘心?在詔獄裡待得歲月長了,有時我會忘記我是人還是鬼。若我是人,你怎麼敢如此摧毀、打壓、擊碎一個人渾身上下的骨頭?若我是只鬼,那陛下也算是報應到頭了,養鬼可不比養狗。」
他的聲音壓的越來越低:「鬼可是很記仇的。非要把仇人剝皮抽筋,打入十八層地獄,讓他永世不得超生才好。」
他的神色過於詭譎,除了楚懷存接受良好,其他在場的人都不禁屏住了一口氣。
不過,他們很清楚地知道此時應該把矛頭對準誰。
「先帝待陛下至親至誠,陛下弒殺君父,蔑倫悖理,喪倫敗行,世所不容,此為罪一,」
季瑛說:「藺家身負君命,寧死不悔,而為陛下囚禁十餘年,不見天日,屠戮忠賢,此為罪二;魏老先生骨鯁之臣,只因陛下捕風捉影,死於非命,此為罪三;陛下為君不正,勒令奸佞,鞭笞天下,惡果纍纍,此為罪四;養而不教,放任諸位殿下骨肉相殘,父子離心,天下失位,此為罪五;為莫須有之奏摺費盡心思,疏忽政事,心神恍惚,愧於天下,此為罪六。凡此六罪,不足以述盡陛下所做之惡事,概況一二而已。陛下認為,這個位置您還配坐麼?」
他說完便抬起頭掃視了一圈。
方才略顯莽撞,滿口家國大義的年輕臣子已經被這沉甸甸的六條罪名壓得呆住了,訥訥地避開陛下的目光,臉漲的通紅;而官場上的老油條何嘗不明白,假如只有一個季瑛在這裡宣讀罪名,他們尚需斟酌幾分該如何站隊;但楚懷存還在身邊冷冷地看著呢……
於是無人反駁。
竟無人反駁。皇帝的胸膛瘋狂地起伏著,整個人氣喘如牛,幾乎要失去控制。隨後他才意識到季瑛已經放開了壓在他脖頸上的刀刃,此時正在慢條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襟。
他一瞬間暴起,幾乎就要伸手去死死地揪住對方的衣領,不過楚懷存的劍先橫在了兩人之間。
「救駕——」他啞聲說,「還不快來人?」
然而沒有人動彈。
「好啊,」陛下盯著他們半響,桀桀地笑起來,「季瑛,不,朕是不是也該稱你一聲藺公子?你可真是騙得朕好苦啊,朕可真沒想到,你這副樣子,還敢拿藺家的名聲丟人顯眼。好吧,你把朕逼到這個地步,總不能還有機會保全自身。」
「……不錯。」
這個聲音源於一個沒有人料想得到的主人,但他此時站起來說話也稱得上合情合理。七皇子從人群中鑽了出來,他微微彎著腰,面色竟是比陛下還要慘白,仿佛剛剛從水裡撈起來。他的視線短暫地和陛下相碰,隨後飛快地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