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它倏忽即逝,惡魔閉上眼睛。
埃德溫閉上眼睛。
黑暗對他來說很熟悉。黑暗從四面八方包裹著他。他晚上照舊清點了帳冊,就仿佛此時仍是一個應該正常辦公的時候。
此時夜已經深了,星斗綴上天穹,像是銀紐扣那樣閃閃發亮。這預示著明天會是一個好天氣。
距離惡魔在廣場上被燒死還有五個小時。
他解下了自己的教袍,銀色的十字架,紅寶石權杖。他脫下了那雙藏有匕首的靴子,掀開帷幕,鑽進了被子。被子絲毫不給人溫暖的感覺,冰冷又乾燥,和他的皮膚摩擦時就像是沙漠中的沙子彼此摩擦,發出嘶嘶的聲音。
明天淨化惡魔的儀式並不由他舉行。
在那個時間,他將會出現在大聖堂里,皇帝陛下預定了時間要來做禮拜,帶著一群惶恐的權貴,就像是失去領頭人的綿羊,急於把自己送進豺狼的嘴裡。
埃德溫覺得自己從未如此平靜。他放任自己接受被褥的冰冷,還有他此時心臟的每一次跳動。他的靈魂空虛,輒需些貪婪的、龐大的東西填滿,而他享受著這種空洞的感覺。被撕扯開的契約就像是一道創口。
他輕輕地笑了一下,然後在柔軟的床榻上弓起身子,將臉頰陷在那些輕柔而乾燥的氣味中。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枕頭上還殘留著玫瑰的印記,必須非常認真才能聞到,氣息就是這樣不穩定的東西,很容易失去掌控。
褪去了衣物,主教知道自己此時完全脆弱而柔軟。
就像是在擁抱一樣,他虛虛地向空氣伸出雙臂,但那根本填不滿他胸口的空洞。
你一輩子都要背負這樣的罪孽,他顛三倒四地想,卻並不覺得羞愧,沒有他,失去他,你的腳步註定踏不出教廷,教廷四四方方,像是一個牢籠。
埃德溫什麼都想。他又開始想自己放棄權力選擇和惡魔一起逃亡,假如他們能夠成功擺脫教廷,或許能坐在鬧哄哄的酒館一起喝一杯蜂蜜酒。那一定是在遠離王城的地方,遠離野心的地方,他將看著惡魔的眼睛,告訴他自己需要親吻和擁抱。
這個想法過於孩子氣了。
埃德溫笑了笑,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幻想家,僅僅只是他非想不可,將所有的可能性統統想一遍,但是早就做下決定。他只是想要看看其他的這些選項。
在所有那些選項里——
他跪在聖堂,而神賜下教皇的冠冕,他將荊棘的王冠帶在頭上;他開始探索如何將死者復生,這條道路沒有盡頭,沒有結果;他會在教廷里種上很多很多玫瑰,然後終生不離開半步;他會和塔爾一起站在巨龍山脊看著流星滑落,直到雷霆般的神罰最終降臨;他將被教會除名,被眾人唾棄,被解除主教的地位,被剝奪所有力量……
每一種可能都定格在他灰色的眼中,隨後又好像霧氣那樣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