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止住了話語。
這些話並不是對埃德溫說的,而是對他自己所說。他極力擺脫良心的譴責,假裝當年的拋棄理所應當,二十年的遺忘同樣毫無問題。
主教離開得乾脆利落,他並沒有一點留戀,不再在此處多停留哪怕一秒鐘。塔爾乖乖地順著他手臂的力道起身,而對面的男人在漫長的煎熬中,甚至沒有敢發問哪怕一句,牽著大主教手掌的人是誰?
他看見了惡魔閃爍的紅瞳,所以心有餘悸。
*
這是一趟無功而返的行程,一直到回教廷之前,主教都沒有再說話。
埃德溫看起來很不好。
惡魔想,果然應該早一點阻止那個男人說出最後的話。
「你過的很好,不是嗎?」
太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埃德溫被概況成一個符號,一個縮影,只剩下他身上大主教的冠冕,其他的一切都不必在意。拋棄他的人為拋棄找到了合理的理由,他輕飄飄地承認錯誤,然後感慨錯誤澆灌出的美麗的花朵。
如果是塔爾做決定,這個人現在已經死了。
就算他不是壞人,就算他還有兩個孩子要養育,就算一切看上去幸福至極,打破這片幸福的人註定罪孽深重,不被理解。黑暗神並不在意這麼多。
神明只在意他現在的觀察對象。
埃德溫從回來開始就強迫自己坐到書桌旁。他的脊背挺得很直,看上去完全不會被壓垮,情緒也沒有異常。他拿出羊皮紙開始記錄那些值得注意的資料,複雜的法陣,晦澀的線索,那些能夠輕易將他的頭腦填滿的東西。
直到羽毛筆忽然斜了一下,一大灘墨痕染上捲軸。
主教愣住了,而墨水還在源源不斷地從筆管里流淌出來。他太過用力,使得筆尖折斷。
費心維繫的假象忽然被摧毀,他低下頭,凝視著亂糟糟的一切。
年輕的惡魔悄無聲息地走到了他的背後,那雙黑漆的靴子簡直像是不會發出聲音那樣。塔爾伸出手去碰埃德溫的眼睛,主教瑟縮了一下,但沒有躲開。
他的脖頸裸露出來,是疲憊的弧度。他的額頭簡直像是烙鐵那樣滾燙,身體的其他部分潮濕又冰冷,高燒摧毀了他的防禦。他累了。
「你……」
惡魔的手一點點下移,而埃德溫並沒有阻止,也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他就像是桌前的一尊雕塑。
修長的手指覆蓋住他的眼睛,輕柔地摸索著,隨即又悄無聲息地放下。
「埃德溫,你是不是……哭了?」
他並不覺得自己的境遇悲慘到足以流淚,但塔爾說的對。
主教茫然地觸碰了自己的眼睛,隨後就像是被燙到一樣迅速地放開了手。
濕漉漉的,他灰色的眼睛夾雜著海灣的霧氣。
「我……」
他喃喃自語,而惡魔抓住了他的手指,一點一點掰開封存其中的淚珠。
「哭泣對人類的身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