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只有運送屍首的車輛來來往往,發出沉悶的響聲。
沈慕時靠坐在篝火旁,望著火焰跳動,視線暗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混亂中驚叫聲四起,烈焰在夜空中舞動。
「救火!快救火。」
沈慕時猛然驚醒,麻痹感還未完全退去,眼前一片昏花,他晃了晃腦袋,試圖看清眼前景象,隨手抓了個提水的士兵:「怎麼回事?」
「大司馬。」士兵神色慌亂看向他,焦急道:「糧草被燒了。」
沈慕時胸腔猛然收緊,來不及多想,抬腿往糧草囤積的方向行去。
「不好了……不好了……」火光里衝出一個滿身是血的內侍,踉蹌著跪倒在沈慕時面前:「殿下,皇子殿下遇刺……」
來不及細問,沈慕時飛快的往皇子營帳跑去。
蜿蜒血跡布滿正在燃燒的營帳,內侍哭喊著招呼士兵救火。
沈慕時未及細想,接過滿滿一桶冰水從自己頭頂澆下,毫不猶豫的沖入火光里。
剛衝進營帳,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滾落腳邊,匆匆瞥了一眼,那血淋淋的人頭正是譚凱。
沈慕時下意識舉起手中利劍,對面陌生少年正架住受傷的皇子。
少年著青色內衫,身形修長單薄,看上去年紀不大,卻噙著一股韌勁。
「放開殿下。」沈慕時警惕的盯著他。
青衫少年眉宇間滿是敵意,很快又恢復平常,狐疑道:「大司馬真是護駕來的?」
光顧著觀察皇子的情況,沈慕時才注意到這少年,渾身上下布滿血漬。
「先出去再說。」燕寧被濃煙嗆得有些睜不開眼,看沈慕時似是為了救自己而來,漸漸卸下防備。
沈慕時脫下打濕的披風遮住燕寧,悶頭衝出火光。
後得知,密謀行刺者竟然是譚凱。
譚凱是沈慕時一手提拔上來的,此次出征更是讓他替了陳夙的位置,難免不叫人懷疑,沈慕時是為了摘清自己的嫌疑才沖入火海,不然他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護在殿下身邊。
譚凱行刺失敗,他可是劍指救駕之人,他當時在想什麼?
親信背叛差點要了燕寧性命,生死攸關,倒是值夜的少年救了他。
少年名叫景啟,不過十六年華,現是北國步兵營中一個小卒。
他本也是官宦子弟出身,有極高的武學天賦,精通刀槍劍戟,原不該如此,而命運似乎並不眷顧他,族親犯了貪腐之罪,連坐滿門,景家人淪為流民,再無出頭之日。
景啟不服命運,冒險投效軍營。
這番救下皇子殿下,雖身負重傷,卻立了大功。
他割下逆賊頭顱,得皇子青眼,當夜便封景啟為副將,頂替譚凱一應職務。
背逆之亂平息,清點損害發現,不止是軍營,整個緬因的糧草也被燒毀,救下的餘糧根本無法支撐大軍回城,粗略的搜颳了些富紳府邸,雖有所收穫,但面對長途跋涉,仍是杯水車薪。
燕寧不得已留下重兵看守俘虜,這些重兵多數是沈慕時的部下。
糧草短缺,他們卻要被留在緬因,沈慕時極度不滿,卻還是強壓著,執行了這條軍令。
由景啟相護,皇子率突擊隊先行,沈慕時墊後,防的還是自己人。
雪地行軍艱難,半路突降冰雹,大軍只得就近躲藏。冰窖不能燃火,所有人都是硬抗著,後頭糧草斷絕,分食戰馬……
「君臣之間一旦生出嫌隙,就好似是開裂的冰面,看上去不甚起眼,卻再也承不住力。」沈慕時黯然目光里夾雜著一種無可奈何的平靜……
*
夜色如墨,寒風吹得燈籠輕晃,柔和光亮映照出紛飛雪花。
沈慕時肩頭染上霜白,手執油傘傾向一側,傘下阮舒窈走得輕緩,毛茸茸的斗篷遮住小半張臉,一雙水靈眼瞳泛著霧氣,兩人踏在雪地,投下深淺暗影。
譚凱行刺之事,沈慕時難辭其咎,皇子面上並未追究,卻對他有所設防。
「兄長問心無愧,殿下自會查明。」她相信沈慕時,不會指使譚凱行刺,這必然是有人陷害。
然而沈家對所謂的從輕處理並不抱有希望。
十八年前沈家就遭誣陷,下過大獄,這樣的事再發生一次也不稀奇。
想到阮舒窈回府不過數月光景,未享沈府庇護,倒叫她先受牽連。
趙氏提出,送她去遼東避禍,老太君與沈慕時也就心照不宣的允了。
她極力在中間勸和,說自己逗留宮中並非受皇子脅迫,皇子也不會用自己來牽絆試探沈家。若皇子真要問責,她更不能離開。
就像她剛入府時,沈慕時所言,『既入了沈府大門,便是一家人,無論往後發生什麼,都會站在她身後。』
她待沈家,亦是如此。
「實在不想離開雲州,也不逼你。」
沈慕時明白她下定決心,算是鬆口。
止步停在她身前,像是對抗著什麼不可名狀的苦痛,目光晦澀,深吸一口氣,猶豫道:「你既不肯走,有一樁事,遲早也會知曉。」。
阮舒窈不禁心中一緊,抬眸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