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忱從善如流地縮手,說:「我知道,你們整理文書時自己都要看過的。」
小宮女一味迴避:「奴婢暫且沒有這個資格。」
林忱微笑了下,笑里也帶著三分月光似的冷與靜。
她不再強求,只把傘遞給青瓜,目光逡巡過小宮女的袖口,忽然伸出手去。
小宮女一嚇,還以為貴人要拿自己撒氣,不料卻是來拉那縮著的手。
「給你。」林忱從懷裡取出一罐香膏,還是沒什麼表情。
小宮女睜大了眼睛。
林忱道:「你在文苑做事,手上還會長凍瘡,想必是冬日裡看書寫字的時間太長。」
小宮女抬了下頭,只敢看一眼那黑珍珠似的眸子,又迅速低下去,心裡莫名一悲。
很奇怪,平日裡被欺負時倒不怎麼傷心,如今得了一罐香膏,倒是不可自抑地難過。
想來是難得有人不嘲笑她痴心妄想,所以暗裡自己也都貶抑自己了。
林忱抖了抖袖間雪,碰了青瓜一下,兩個人便要走。
小宮女對她實在很有好感。
又忽然想到,這也許是九公主入宮以來第一次出來,此前六公主派人去堵門,可從未成功。
那張奏摺的分量似乎悄悄變重了。
她糾結了一會,還是叫住人,留下了那張摺子。
小宮女用袖子擋著雪,湊到宮燈下讀完,怔了片刻,隨即果斷將其放在木盒最上一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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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門前,宮人扛著肩輦小心走在濕滑的宮道上,坐在上邊的人支著額頭,眉間有點點倦色。
她穿著狐裘白襖,正忍不住打瞌睡,門前忽竄出來個人,肩輦頓了一下,把她顛醒了。
青萍正要訓斥,蕭冉止住她。
「姑娘您忙著戶部收絲稅的事,兩三天沒合眼睛了,這毛手毛腳的丫頭!」青萍瞪了眼小跑而去的宮女,不忿道。
蕭冉舒了口氣,在白霜中眯起眼睛:「行了,想來是文苑送文書的宮人,著急著呢。」
她忽而想起了什麼,側頭瞧了眼旁邊文苑的牌匾。
「不如從這條路出宮吧。」她指揮著抗肩輦的宮人轉彎,從文苑裡橫穿過去。
青萍偷偷往上瞧了一眼,心下瞭然。
這兩年姑娘有事沒事便往文苑晃蕩,今天這個由頭、明天那個由頭,實則是衝著什麼來的,連漣姑姑心裡都有數的。
「這麼晚,都沒人了。」她道。
蕭冉也笑了,說:「除了六公主那邊,別的宮室都熄燈了。」
青萍隨口應道:「可不是,六公主這兩年漲了歲數,可比您當年還瀟灑,光是面首都養三四個了,如今京里這陣風就是這麼刮起來的。」
她們一邊觀賞著「不夜天」的景色,一邊往外走。
蕭冉道:「不知怎的,我心跳很快,像會遇見什麼人似的。」
青萍暗暗翻白眼,心道任誰三日不睡,也該跳了。
她們越往前走,蕭冉心跳得越厲害,直走到朱雀閣題字的牆外,她叫停了輦。
六公主龍飛鳳舞的字靜靜地淋著雨雪,四周寂靜無聲,閣中的樂聲鈴聲遙遠,似有喝彩傳來。
青萍不懂,四下張望。
蕭冉卻說:「原來是在夢裡遇見的麼?」
她支著下巴,眼神也像夢似的。
牆下即落即融的雪連腳印都留不下,只有風還在吹,冷到骨頭縫裡去。
青萍終於忍不住,仰臉說:「姑娘,你幾天不睡,難不成做得白日夢?」
她大煞風景,蕭冉笑罵了一句,終是穿過了宮道,晃悠悠出宮去了。
一擦身的拐角,兩人撐著傘走出來。
青瓜說:「又——來了。」
這個「又」字聲音拉長,林忱卻充耳不聞,只管回身往沉潛閣走去。
青瓜追上來,走側面覷著她的臉色,很想問問這究竟算怎麼個意思。
每每那位蕭常侍來,主子總是避開,但要說是厭惡透頂,那也不對,神情上太淡了,冷淡得仿如冬日覆雪的凍土,若厭了一個人,即便避之不及,但總該有恨意灼燒後的黑焦在。
可她那麼淡然,反倒讓人好奇這冷雪底下,那無窮無盡的讓人看不透的黑色土壤中到底藏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