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真真放下杯子戴上耳機,轉身的同時留下一句:「可以。」
「好!」裴野頓時打起精神,踩拖鞋走出地毯的邊界,沖她的背影喊:「我等你啊!」
「我等你回來。」
又說一遍,直到對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樓道,他打個哆嗦,趕緊關門小跑鑽進被窩,閉上眼睛,嘴角依稀上揚,帶著點笑。
至少她答應給他買藥。
他想,想了一遍又一遍,認為這算好的開始。
總有一天,他會比高鎮浩更重要。
*
本來不打算睡著的,可架不住頭實在疼,裴野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感覺時間流失很久,分分秒秒化作鋸子切割神經,實際上被推醒睜開眼睛的時候,時鐘只往前挪了一點點,才挨了一小時。
「崔真真……」
喉嚨像被扼住了,乾澀又痛。一片天光中乍然瞧見那張臉廓,裴野眯著狹長的眼,以為自己仍在夢裡。
人在做夢時總是格外膽大,病毒則與酒精一樣,同為衝擊理智、令人誠實或趁機假裝誠實的最佳外力。於是他仰頭怔怔望她好幾分鐘。她雪白的皮膚,漆黑的眼眸,垂下來的幾縷碎發以及睫毛。
小熊皮似的包裹著的冬杯倏然一動,裴野從中伸出手貼合她的臉龐。
輕輕地。
「你……」他呢喃道:「能不能別喜歡高鎮浩了啊?」
清早七點半,天亮了一大半,正是整棟樓房、整座城市接連甦醒的時刻。
樓上咚咚的腳步聲,隔壁碗筷的交碰聲,重疊樓道中大人焦急錯亂的腳步、孩子們背著書包嬉笑打鬧,樓外小區老年早操隊準時打開廣播,小攤販按響喇叭:「飯糰,飯糰,來吃便宜又美味的飯糰……」
「我來一個!多加一個蛋黃不要黃瓜!」
「我也不要黃瓜,兩根香腸!」
「老闆熱牛奶還有沒有?」
「錢已經賺了啊,吸管呢?」
擁擠的羽絨服們,嘴裡呼出熱騰騰的氣。冬天正是這樣一個季節,七點半,世界熙熙攘攘地醒來,不計其數的人群、人頭自一塊塊方塊匣子中紛湧出來,隨著道路的延展不斷分支聚合,形成一條條龐大蜿蜒的隊伍,似樹幹長出來的樹枝,穿越馬路車流緊接著又鑽進新的匣子。
唯一與景象格格不入的便是那棟舊樓房的窗邊,一隻沙發上,有個人因為生病,瞳孔霧蒙蒙地注視著另一個人,近乎夢囈地傾訴心事。
「為什麼,我覺得你,好像已經不需要我了。」
他前言不搭後語地說:「高鎮浩不好……你別喜歡他了,行嗎?」
「我比他好,也比他喜歡你,我會一直、一直、一直喜歡你的。真的。」
仿若卡殼的磁帶,翻來覆去地說:「沒有人比我更喜歡你,崔真真……」
「你可以……再抱我一下嗎?」
短短几個字而已,仿佛用盡力氣,血色全無。
他被困電梯的那個下午,她抱了他,挽救他。他無家可歸的那個夜晚,她抱了他,收留他。
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又記得格外清晰,想起那股令人貪戀的溫度,裴野的眼中盛滿希翼,像一隻天真蠢笨的狗。
分明快被丟掉了,他不知情,被驅趕下車,猶傻傻大力搖擺尾巴、亮眼睛,扭頭對端坐在車裡的主人汪汪嗚嗚翻肚皮打滾。
「吃藥吧。」崔真真挪開臉,站直身:「給你帶了粥。」
沿她的視線看向茶几,原來不是夢啊……裴野視野眩暈,恍恍惚惚地掙扎坐起來,意識到自己神志不清時都說了些什麼蠢話,趕緊埋頭吃粥喝藥。
尷尬沉默的氛圍持續片刻,崔真真不期然打破:「我的確喜歡過高鎮浩,但被高莉莉和林美貞的事改變想法。他太懦弱了,既虛偽又擰巴,我也不想繼續喜歡這種人,只是情感不受控制。」
她神情平靜:「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吧,才能徹底抽離出來。」
「……」
這算……在回應他嗎?
驚喜來得太突然,裴野還沒反應過來,她繼續道:「至於你說不需要你……其實補習班就快交學費了,之前是我沒好意思說,一直在考慮該怎麼辦。最近聯繫不上宋遲然,南在宥的話,他跟高鎮浩是一類人吧?即使有單戀很多年的人依然到處濫交,這一點也讓人不想來往。所以……」
我只剩你了,裴野。
我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