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她將真相和盤托出,萬一她被感動……
高鎮浩想無可想,實在不敢想下去。他的處境形同死結,不動是死,不管往哪個方向稍稍邁出去一點也將萬劫不復。他怎麼能一步一步把自己困死到這種程度?
懊悔,仿徨,煩悶,不解。
好比被丟一股下沉的氣流中,難以言喻不可名狀的酸澀痛楚。
光想像一下從今往後不再來往、甚至要看著對方與他的朋友們談笑風聲擁抱親吻的場面,那些狂風暴雨般失控的情緒,一切都在望見崔真真的瞬間得到止息。
冬日的陽光下,她在庭院裡,彎著腰笑吟吟與輪椅上的老人交談。
牛油果綠的羊毛圍巾包攏脖子,垂下長長一條,蝴蝶纖美的翅羽。手指細長潔白,將散落的髮絲勾到耳後,狐狸一樣柔媚的眼睛澄淨漂亮,發出閃耀的寶石光輝。
仿若一顆安神藥劑,頓時令人平靜下來。
一隻手提著保溫袋,高鎮浩不禁放下按揉頭部穴位的手,感到奇異。
每次目睹類似的畫面他都在想,類似的情況應該不多見吧?能夠引發他疾病和療愈他的竟是同一個人。
那個對他冷言冷語、不講理且任性苛刻的女孩,與老人孩子們讚不絕口的溫柔天使,居然擁有同一張臉孔。
為什麼會有如此分裂的人呢?
答案直指紅牌遊戲。
假如時光能夠倒流。假如沒有報復,沒有霸凌,他們能夠重新認識……
「啊,是您吧?真真經常提起的男朋友。」思緒被打斷,高鎮浩回頭,瞧見上了年紀的女人:「哦莫,果然正臉更帥氣,難怪那孩子喜歡成那樣。」
他一怔:「她……時常提起我嗎?」
「當然啦!」
女人身穿清潔工制服,放下水桶和拖把:「那孩子特別穩重對吧?長得真是吸人眼球啊,做明星綽綽有餘,然而不管什麼髒活累活都能做呢。」
「對待沒有兒女探望的病人尤其熱心,所以被大家當成寶貝女兒看。只要兩天不來,好多病人搶著發脾氣,滿地打滾喊著真真、我的女兒真真為什麼不來看我、是不是你們把她趕走了,怎麼勸都不管用。」
「真抱歉給大家添麻煩,她總那樣說,又鞠躬又道歉的,那時我們就說,如果不是有錢人家的女兒,簡直是天神座下的童女轉世,禮節無可挑剔,為人處事也妥協到不行。不過,唯一孩子氣的地方便是戀愛。」
「我的男朋友是拳擊手,並非一般的愛好者,而是職業級別。啊啊,非常周正的長相,能給人安全感的身材,不過從不大呼小叫,脾氣好,廚藝也好……」
「偶爾會突然蹦出這種話,一旦有人追問,小孩似的毫無節制炫耀起來。」
「……是嗎。」高鎮浩愣住了。他沒有想到,在他不知情的地方,原來崔真真並不排斥提起他,甚至稱他為男友。
「不過你啊,是不是太不懂得體諒女孩子,經常做出傷害她的事啊?」
大約療養院少有正常年輕人來,大嬸聊天興致濃郁,倒豆子似的傾吐:「有向我們抱怨過呢,那孩子,說男朋友太木訥呆板,就算看到其他男人搭訕也不會上去一拳把那傢伙打倒,好像根本不在意她。」
「……」是指裴野和遲然的事吧。
她故意收留裴野,真實用意是為了逼他表態嗎?想和他公開來往?
巨大的錯愕甜脹交雜,來不及仔細梳理,高鎮浩下意識從袋子裡拿出包裝精美的小盒糕點,生平頭一次對身份、收入如此低微的人說客套話:「這段時間承蒙你們的關照,要是不介意的話……」
「哦莫,哦莫,好貴的樣子。」
大嬸眼前一亮:「是自己做的嗎?」
「是。」
「還有多嗎?」她抹手接過來,伸長脖子往袋內瞧,「一個人拿這種好東西有點過意不去呢,叫其他人來也可以吧?」
多虧家裡阿姨提醒,工作場合通常需要關照人情世故,說服他多做一倍份量的糕點。高鎮浩點頭,「可以。」
話音剛落,大嬸挨個打電話,不到十分鐘一群女人迅速團聚而來分發下午茶。同時你一句我一句誇讚,熱情得驚人。
「哎西,一群女人真不客氣,我幫你去叫女朋友哈。」最初那名大嬸轉身往外走,這時,遠處傳來一陣騷動。
「西八,又出什麼事嘛!該死的傢伙們一天天的真不讓人歇著。」
「……別說那種話啦,美香,也許只是衝著免費蛋糕來的嘛」
「還有人要來嗎?東西不夠分啊?」有人說。
高鎮浩接話:「沒關係,實在不行,我明天再來送。」
理所當然地再迎來一頓劈頭蓋臉的讚美:
「看吧,我就說真真的眼光不會差!」
「多多來探班吧,是叫鎮浩沒錯吧?鎮浩,要更體貼女朋友才行哦。」
「對對,美麗又善良的女朋友必須牢牢把握住才不會被人撬走,也請順便照顧一下我們這群飢腸轆轆的打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