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既然是她開口,他無從拒絕,只得身形筆直、近生硬地入座。
一張長方形桌,他與崔真真坐兩端,間距拉成最遙遠的直線。兩側分別有高鎮浩、南在宥,宋遲然、裴野。
「吃唄,又不收你錢。」尖利的叉尖沒入肉塊,裴野始終保持惡劣的態度。
緊接著宋遲然也把臉轉過來,偏著頭一副好人的語氣問:「最近過得還好嗎?周同學,我是說,你爸爸還好吧?依然需要錢嗎?」
「……不需要。」周淮宇說。
「裝X。」裴野嗤笑一聲,脫口而出。隨即瞄一眼某人,還好,沒有要生氣的樣子。
「唔,行吧,有困難記得找我們。」
宋遲然笑,語調輕慢不經意,唇角揚起的弧度卻充斥滿更深一層的惡:「畢竟大家都是同學,韓國是一個互幫互助的國家不是嗎?」
他用周文宰說過的話譏諷周淮宇,不亞於拿生鏽的鐵釘刺他骨髓。
宋遲然鮮少對人表露出情緒,何況如此濃稠的敵意,一時間叫朋友們訝異。
尤其高鎮浩喉嚨滾動,想起崔真真說過的話,終於又多一分實感,他和他的兄弟們……的確在乎著同一個女生。今天他們這樣對周淮宇,也許將來就輪到他。
出於隱秘的心理,高鎮浩岔開話題:「先吃飯吧,菜要涼了。」
被宋遲然發現了:「說出了很怪的話啊,鎮浩,好像有點反常,平時也這麼在意食物嗎?還是說因為剛出院的關係,胃口變好了?」
「誰知道他想什麼。」裴野顯然也不滿,叮一聲扔了餐叉,「一早上走神,該給反應不給,不該說話的時候倒挺行。」
「可能是覺得我們做太過分吧。」
前者似笑非笑拱火。
高鎮浩想辯解:「我不是那個意——」
裴野冷戾打斷:「不是想吃東西麼?高鎮浩你吃你的,閉嘴別講廢話就行。」
明知道他最煩周淮宇,懟幾句怎麼了?難得崔真真都不說什麼,結果被自家兄弟打斷。裴野現在心情很差,高鎮浩無言以對。
眼看空氣突然變僵,南在宥幾次打圓場無果,關鍵時候又是崔真真訓了一句:「裴野,別這樣說,高學長住院那麼久,可能只是沒恢復過來。」
——第二次了。
從學長到裴野,在等級制度森嚴的韓國,低年級直呼高年級姓名可謂不敬。裴野本人卻完全沒有被冒犯的自覺,反而抓了抓頭髮,按耐著脾氣解釋:「沒事你別管,我們本來就這樣講話。」
宋遲然:「我作證,開個玩笑而已。」
「好吧。」
經過一番打岔,關注點重新落回周淮宇身上。
他被給碗盤,卻沒有抬手握筷子,從頭到尾仿若一座雕塑,一動不動地、默不作聲忍受著兩人時不時的言語攻擊和陷阱。
從家世到學習,他們把他變得分文不值。
甚至不需要刻意打壓,因為他有的,他們都有。他沒有的,他們也有。他拼盡全力所獲得的,想要追逐的,對他們而言不過談笑間一帶而過的輕薄物資,連特地拿出來炫耀都覺得掉價。
如發燒般,鼻腔和喉嚨開始燃燒。周淮宇猜這是崔真真的報復。
對沒有歉意的他,擅自誤解她心意的他。她把他叫上來,讓他在他們面前出糗、難堪。
假如他被羞辱就能讓她解氣,那麼作為懲罰,他接受。
他靜靜地承受著,直至一頓飯吃完。
飯後,想起褲袋裡的借條還沒能交出去,他去種植園找她。
*
秋天的種植園蕭瑟暗淡,風吹過光裸的枝條,製造出錫紙抖動般的響聲。依稀混雜幾聲細小的貓叫。
循聲走到盡頭,周淮宇看見崔真真在餵貓。
枯萎的棕色花藤架下,一隻橘白色的小奶貓,至多一個月大,走路有些歪扭,尾巴像豎起來的問號。它拱著鼻頭去嗅人類的手指,饞她的貓條,冷不防重心一偏,撲到地上。
「好笨啊,你。」
崔真真敲敲貓的腦袋,又給貓餵東西吃。
咪嗚咪嗚。小貓委屈地叫,一邊吃一邊翻肚皮,用尾巴尖去勾她的尾指,然後享受地眯起眼睛。假如他是那隻貓。
周淮宇想,他大約也會如此。
實在無法抵禦那雙綿軟的手掌與香氣,便成沒骨氣的一灘液體,躺下來,黏黏糊糊地攀上她的指骨縫隙……可惜他並不是貓。
他喜歡貓,可養不起。即便養得起,偏偏對貓毛嚴重過敏,不得不敬而遠之。
同理崔真真也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喜歡她,不清楚從什麼時間開始好奇她、在意她、企圖真正看清她到最終被她所掌控,變得不受控制想要見她,想靠近她,寧可放下尊嚴。
然而今天這頓午飯作為最佳的現實,足以說明她們已經徹底分為兩個世界。
她們是截然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