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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能態度粗暴地質問她,責怪她。誰讓裴野已經是個孤家寡人,被所有兄弟拋棄,只剩下一個崔真真願意收留,偶爾還肯哄哄他。他拼了勁想要攥住這份救贖,那就不得不學會忍。

忍下嫉妒,忍下酸痛,一改以往為所欲為的直腦筋。

到時候的裴野又會是什麼樣?

學會了察言觀色、壓抑脾氣,做事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他還算得上純粹麼?抑或淪為最平凡的世俗常人?

宋遲然承認,他被打動了。

沒辦法,獵人太高明了就會變成這樣,一下子捉住要害,令獵物心甘情願地往下跳。

宋遲然是一個不太怕疼的人,他自己認為。他對身體上的痛楚感受十分鈍,興許正是他能一再違抗宋會長且完全無法與宋東然、椿惠子感同身受的理由。

然而在用語言、在崔真真的高要求下反覆挑選更恰當的詞彙去講述自己所遭受的軀體傷害時,似乎有那麼幾分鐘,十幾分鐘。

如同某根松落的神經被拉上,他陡然得以重新建立起與物質世界的聯繫,對痛的認知也變得清晰。

然後他開始能隱約感受到了。

那種無關抽象思維,再具體不過的、切膚的痛。

被小件的東西砸中時,很短促。

撞上鋒利的東西時,一樣短促卻更尖銳。

快速的,刺痛。

沉重的,鈍痛。

反覆的,抽痛。

酸痛,脹痛,絞痛,針扎一樣的痛。

被水沉溺的痛,被火燒灼的痛。

假若有意的話,太陽,黑夜,石頭與雪,世間的一切皆能叫人劇痛。

是否在哪裡經歷過呢?

什麼時候,總之有些極陌生的熟悉感。

他區分它們,像分開極其相似但不同的拼圖碎片,而後倏地扭回頭去,將鐘擺的針逆向轉動,瘋狂轉動去到昨天,前天,星期五,以及更久遠的從前。

回到那一天。

回到那一夜。

冗長的地底下延伸的通道,緊閉的傳來哀泣聲的大門。宋東然緊緊捏住他的手——長滿凍瘡和濕疹的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好像上火一樣火辣辣燃燒的嘴巴,自己卻渾身發抖著不停掉下滾燙的眼淚。

……

為什麼要哭呢?

他沒有哭。

哪怕追溯到記憶的最源頭,宋遲然不記得自己有哭,不覺得痛苦。可另一種被忽視的生理反應不甘地冒了出來,他想起來了。

那個瞬間,他沒有哭卻陡然感受到下墜,仿佛在無氧的深海里持續地、無比快速地下墜。

皮膚褶皺得快要脫離骨架,內臟器官胡亂衝撞成一團。他的心跳加快了,咚咚咚咚狂跳著,胃也劇烈收縮。

——胃是情緒器官,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宋東然,就是畏怯於這種痛才不敢反抗嗎?

崔真真呢?因為這種痛才非要反抗?

他有點出神,臉被幾顆丸子塞得鼓鼓的,忽然彎下腰額頭抵在桌上。

「怎麼了?」

「嗯……胃痛。大概。」

他不確定。

「能聽到我說話吧?」

「嗯。」

「那就行。」

崔真真,冷漠到不行。

「周末做題我看到一篇文章,主題是說家暴。雖然沒有大量數據做支撐,不過根據調解員們的經歷,都認同『被害者越不反抗,反而越容易激起加害者施暴欲』的結論。我想在紅牌遊戲裡也適用。」

既沒有提醫務室更沒有關心多問,她挑起新話題,話鋒一轉:「你剛剛描述的那些,我要聽裴野也說一遍。」

意思是,她要裴野也感受到同等的痛苦。

畢竟目前的遊戲對裴野太寬容了些,那些人過度懼怕裴野的權勢和性情,可能也認為裴大少爺的拳頭太硬不好對付,因此每每留手,不敢下重手,這令崔真真感到不快。

她要改變它,利用他。

「激將法嗎?」

太陽在天上的位置發生了變化,玻璃杯中的飲料發光,反射出的銀色圓片也隨之搖動著,晃照宋遲然流溢血液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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