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兩人都望向王蘇。她冷硬地說:「他就在巴青,就在哥老會手裡,說不準就在融順茶館底下。」
「雖說袍哥是愛幹流氓事,但流氓多著呢......」
「反正別期待秉誠能帶他回來。我們等一周,這個鐘擎若什麼表示都沒有,就再去找師叔——」
「我的大師姐啊,」劉靖苦笑道,「師叔又能怎麼樣啊?」
「不說這個了。」王蘇站起來,拍拍他的腦袋,「吃晚飯沒有?給你留了半碗菜,我去熱一下。」
而後幾天,就像他們所預料的一樣——什麼都沒發生。劉洪生托馬裕送了五十塊錢來,且捎口信讓他們別急,他正發動巴青周邊的朋友去尋找;劉靖把五十塊錢全款退了回去。也許鍾擎根本就沒有幫忙。情急之下,穆尚文提出了個非常荒唐、但似乎又有幾分可行性的辦法:找道士算。
然而民間道士良莠不齊:一個掐了半天指頭,籠統地說在西邊,應該還活著;一個描述得嚇死人,又是穿心煞,又是犯水險,他們聽都沒聽完;一個讓劉靖回去取了席玉麟的衣物來,閉眼感應半天,然後表現出頭痛的模樣,說此人的命數被「上層」改過,算不出來。
劉靖很無語,「你不如把錢退一半呢?」
術士指著自己額上崩出的青筋,大叫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的神識在窺視的時候被彈回來了,受了損,不收你兩倍都是好的。莫以為我是騙子啊,換個別人,我看得准得很。譬如你吧——你,嗯,你是駙馬命。」
劉靖仿佛覺得很可笑,聳了聳肩,倒也再沒提退錢。回到漱金,又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大師姐和挨著自己的那個空蕩蕩的床位了。好在兩者都不責備他。
第65章 專諸李舟長呼出一口氣,摘下耳機……
李舟長呼出一口氣,摘下耳機,把電報機收進木箱、藏到衣櫃最上層的冬季被褥後面,然後點了支煙。
前幾日,孫珍貽派使者傳信過來,說想談談共治巴青的事宜,請三爺和五爺去嘉陵酒店吃頓飯。自他入城以來,劍拔弩張兩年,總算是有了緩和的苗頭。
促成這一局面的契機自然是范章驊的死。一來,沒有他像只瘋狗一樣在外面亂咬,孫珍貽自己在巴青城根基不穩、勢單力薄,談和是最合適的;二來,范章驊此人行事乖張,大概是內應城門有功,不怎麼把他這個將軍放在眼裡。全城的人都知道範副官通過「展眉」中飽私囊,讓孫珍貽很沒面子,現在哥老會替他解決了這個問題,他理應感謝。
至於說那輛載滿了黃
金的押運車......當時橋尾的人、車都墜江了,巴青的哥老會壓根不知道有輛車矇混過關的事。報紙上一筆帶過的捐款新聞,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說說看,他為什麼早不談和,偏偏選在這個時候?」裘三爺放下信,看起來心情頗好,說話時的氣流吹著小鬍子微微往上翹。
「他發不起軍餉了。」
說起來可笑,一個軍閥放低姿態不是因為打了敗仗,而是因為養不起軍隊。但事實就是如此。各軍閥劃防區自治,他們本身也都是些行伍出身的粗人,沒什麼賺錢的好法子,百分之七十的收入都來源於煙土生意,剩下的便是苛捐雜稅。
巴青城的煙土生意被哥老會壟斷已久。過去那個王茂山倒有頭腦,主動入會,他們也客氣地給他封個名譽二爺,讓了不少煙館的利潤。這孫珍貽一上台,靠得就是從范章驊手指縫裡漏的一點「展眉」的利潤——不知這二姓家奴到底給過多少?現在「展眉」被刨根,孫珍貽政府自然難以為繼。
「那你說,這個臉面,我給不給呢?」
「自然要給,再怎麼說他代表的也是政府......」
裘三爺哈哈大笑,把信在手中抖兩下,示意他接,「喏,他還請我幫個小忙,先恭維我們手眼通達,再說是有個戲子丟了,想問我們能不能找到,找不到也算了。你去辦吧,樣子總是要做給他看的。」
李舟嘴上應承下來,卻沒真叫兄弟們去找人,因為知道是一場徒勞。那天幾乎沒人活著回來,還是哨崗的袍哥發電報來問什麼情況,半邊橋都炸塌了!裘三爺原是沒料到范章驊會往那邊跑的,連發三道急電,讓他們沿著河追,看有沒有兄弟倖存。
到天亮時那邊才回信:袍澤兄弟全部犧牲。只見到范賊,已徹底將其擊殺。
那時裘三爺站在將亮未亮的窗前,眼中含淚,暗暗決定:再不與政府鬥了。
所以這個結果其實是雙方都樂於見到的,若孫珍貽不讓步,還想再打,那哥老會真的會讓步。現在李舟也站在將亮未亮的窗邊,想的不是任何偉大的合作、陰謀、衝突或者犧牲,而是那個叫席玉麟的戲子。席玉麟坐在長凳上,透過車窗、望向他時,用的是十七歲的他的眼睛。
當袍哥的時間居然已經和不當袍哥的時間一樣長了,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