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懷裡掏出一小瓶桂花頭油,小心地在枕頭上灑了一點點,甜潤的香味和沈沅秀髮上的味道一模一樣,頓時讓他心裡安寧了。他把臉埋進枕頭,深深地嗅著,心裡對自己說:再忍一忍,等這裡平復了,便可以把沈沅接過來,一家人和和美美過日子。
終於,在美夢中,他徹底地舒適酣眠。可是一段夢還沒做完,就有人在敲的營帳門。楊寄心思敏銳,立刻警醒了,壓低聲音問:「誰?什麼事?」
敲營帳門的是他一個貼身的親兵,亦是低聲說:「將軍,有人找你,說是要緊事,必須進來說。」
楊寄蹙眉道:「憑他是誰,先報名字!」
他的親兵沒有說話,傳來另外一聲,嗓子仿佛捏得細細的男人,帶著點天然的陰陽怪氣和諂媚語感,既像在賠笑,又像在諷刺:「喲。還非發聲兒啊?我這行蹤要是給人懂了,多少腦袋都不夠砍啊!」
楊寄已經知道了,對親兵道:「快!快請進來。」
來人漆黑斗篷上還加著漆黑風帽,從外頭鑽進來帶著一股涼氣,以及皇宮裡常用的龍涎香的味道。
楊寄等親兵把營帳門關好了,才坐直身子笑道:「鮑中常侍,這老晚的,定是有要事指教吧?」
來人鮑叔蓮,又是撣衣服,又是私下觀望,忸怩作態了好一會兒才笑著坐下來:「可不是。我勸了我家主子半日,非要我冒死跑這一遭,我拗不過她,少不得算是還她父親的恩情,賣命就賣命吧!」
楊寄笑而不語,半日後才問:「庾皇后?」
鮑叔蓮拊掌笑道:「皇后孝順父親、報恩將軍的心意真是沒的說的!我先也勸她,這件事只能有一個成的,太初宮那位畢竟是皇后能夠安身立命的夫君,若是連夫君都顧不得了,自己將來又如何自處?奈何皇后不聽,我也沒有法子。哎!誰叫她是主子!」
楊寄勾著唇角,眉心卻蹙起了,庾皇后幫過他一次,他已經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了,今天葫蘆里又賣什麼藥?
鮑叔蓮湊近楊寄的耳朵,把他熱乎乎的氣息噴在楊寄的脖子上:「太初宮那位布置了刀斧手在太極殿。早朝完畢,單獨賜宴將軍的時候,以摔杯為號令,要殺將軍個措手不及!」他打量了楊寄平靜無波的神色兩眼,猶恐自己說得不夠嚴重,點點楊寄掛在營帳壁上的那柄刀說:「大臣自入宮上朝,就不許佩戴金刃,武將一律只用木劍。太極殿賜宴,外人不得進,都是皇帝說了算。要是真有外心,將軍,那可不是江陵城外還有救兵,您可以一個追著六千個打的!」
楊寄臉上沒有表情,心裡早就波瀾大起,驚、怒、恨、懼、矛盾、躊躇……種種情緒雜陳在一起,腦子裹了一團亂麻似的。皇甫袞還真是破釜沉舟啊!但是他若真的在太極殿這麼布置,自己就這麼空手進去了,還真是危乎殆哉!
可是,這個消息若是假的呢?
他若是被這個消息嚇住了,明日依然不上朝見君,皇甫道知首先就有把柄,可以放出極為難聽的話來;而且,他本來倒不想造反的,這樣又變成了反意昭然若揭,說都說不清楚!
楊寄在心裡緊張地分辨著鮑叔蓮此來的目的,也分析著庾獻嘉會不會真的為了所謂的「回報將軍洗清父親恥辱」的恩,做出這樣自絕後路的事——她到底還是皇甫袞的皇后,若是楊寄造反逼宮,皇帝不能活,皇后又豈能獨活?
他想了很久,鮑叔蓮倒不耐煩了:「將軍慢慢思忖吧。反正要麼信,要麼不信。我先回去了。明日這朝堂上,不知怎樣一個喋血的局面呢!」
媽的,又是一場潑天大賭,而且是一場盲賭,他看不清上蒼給搖杯里的樗蒲骰子什麼花樣,卻必須憑自己的猜測來押一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