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頭出來,不僅北府軍和原本姑臧的民人,連姑臧到雍州一路沒飯吃、但還沒餓死的老百姓,也有不少紛紛加入進來,指望著到了雍州城之後,得到接濟,可以好好地過一個年。
一路的艱辛不必去提,當大伙兒遠遠看見雍州的城牆時,都是歡呼雀躍,都道有了指望了。
但到了近處,雍州城門緊閉。楊寄安慰道:「畢竟是傍晚了,多事之秋,總要小心防範,咱們一路吃了這麼多辛苦,也不差這一會兒。我先進去招呼一聲,如若方便,就今天進城,不方便,就過一兩日也無妨的。」
他拿出平朔將軍的符令給城門的人看了。守城士兵冷著臉說:「要問過我們刺史才行。」楊寄道:「你只管去問!我就站在這裡等。」
士兵道:「快過年了,刺史家中事務繁忙,今日都太陽落山了,大約不會受理了。」
楊寄不由有些惱怒,沉下臉說:「你膽子倒不小啊,我好歹也是平朔將軍,論品級也不輸給你們刺史吧?再說,盛刺史和我是什麼關係,你先打聽打聽再來打我的回票!」
那守城士兵聽他這麼一說,倒不敢怠慢,喊了聲「那你等著」,一溜小跑離開,大約回話去了。
楊寄在城門外百無聊賴地等了半個時辰,才見城門「嘎嘎」地開了一道縫,露出守城士兵的腦袋:「平朔將軍見恕了,我們刺史說,將軍是國之柱石,誰敢怠慢?只是這裡這數萬的士兵和百姓,別說雍州一時接納不了,就是接納得了,也得先審查清楚,萬一其中有北燕的奸細,麻煩可就大了。望將軍見恕!」
這話說得還像樣,楊寄道:「奸細?千里迢迢跟我到這兒,哪個奸細做這樣的傻事?不過,盛刺史小心一點總歸沒有錯。」他看了看馬車,裡面坐著沈沅和他的兒子,猶豫了片刻,輕聲說:「阿圓,你再辛苦一下。你在外頭,大家心能定下。」
他沒有說的是:沈沅在外頭,防著裡面萬一有什麼么蛾子,才能不會被裹進去。
雍州這年大熟,從裡到外都過得很滋潤。楊寄騎著馬一路從街市往盛銘的刺史府第去,一路聞到商販的鋪子裡、百姓的家裡,飄出的新酒的甜香、飯食的暖香,還有各種魚肉佳肴各不相同的香味。他一路上與士卒同艱,基本每日家只能勉強飽腹,這會兒被這些香味逗著,口裡都是津液,肚子也開始「嘰里咕嚕」叫著。要不是「將軍」的身份支撐著,估計馬上就想翻身下馬找點吃的了。
好容易到了刺史府邸門口。門上司閽進去報告。楊寄下了馬,抬頭看看刺史家的門楣,又看裡頭的青油瓦,幾株高樹冒出頭,在牆邊展著光禿禿的枝條。
很快,司閽出來,客氣地請楊寄進去。楊寄把馬交給司閽,抬手招呼招呼自己的幾個親兵,抬腳進了盛銘的府上。
外頭看不覺得,裡頭方始發現府里地方極大,走了半日才到前堂,側面是個大花廳,庭中碩大的太湖石,石頭上繞著的枯藤上結著無數珊瑚珠子一般的果子,四周種植著蠟梅,臘月里正是開花的好時節,簇簇金黃色的花朵噴吐芬芳。花廳的建築也很精緻,古人說「富潤屋,德潤身」,楊寄沒有真正當過富貴人家,不懂建築里的門道,只覺得好看,真他媽好看!
門廊里侍奉的小丫鬟,珠圍翠繞,遍身羅綺,躲在半透明的門帘後頭瞧這幫子進來的粗漢,時不時聽見她們悄然的話語和輕笑。楊寄低頭看自己衣衫骯髒破舊,一雙手黑乎乎的,臉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再一看自己身邊幾個,唐二嚴阿句他們,也是神情尷尬,傻笑著在那裡搓手扽衣服,妄圖使自己的背晦樣子瞧起來稍稍順眼一些。
領路的小廝進去傳話歸來,對楊寄他們笑盈盈一伸手:「刺史請將軍進去說話。」
花廳里燒得暖烘烘的,進門的大瓷瓶里插著幾枝遒勁的蠟梅,香氣騰騰地比外頭更加濃郁。屏風旁邊跪著兩名十來歲年紀的侍女,衣著單薄,請楊寄他們脫履進屋(屋內一般都不著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