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攢眉咧嘴,又怕沈沅看出端倪,那表情,硬生生把張俊臉給扭曲了。沈沅更覺六神無主,卻聽他醜樣中突然蹦出一句話:「對了!我隨身帶著老鼠油!」
沈沅倒還記得,那是他去涼州以前,被自己拉著在建鄴的集市上買的——甚至也不能算買的,是硬要藥鋪老闆饒他的。聽說是治燙傷的好藥,沒想到他還隨身帶著。沈沅破涕為笑:「居然帶著!快拿出來,我幫你擦!」
楊寄隨身的褡褳裡帶著三四隻藥瓶:金創藥、止血藥都有,還有隻簡陋的瓷瓶子,被他遞到沈沅的手裡。
沈沅拔開上頭木頭塞子,倒了一點在自己手心裡,頓時一股惡臭瀰漫開來,她差點吐了,身邊兩個侍女也忍不住捂著鼻子退了半步。沈沅疑惑地問:「這什麼玩意兒?這麼臭能用嗎?」
楊寄道:「死馬當著活馬醫唄!你想想,一窩幼老鼠浸化的菜籽油,和屍油也差不多了,氣味當然不會好聞……有用就好。」
「要是沒用呢?」
楊寄笑了:「就當打賭賭輸了唄……」
果然是三句話不離本行。沈沅拿他沒辦法,看看手掌心裡散發著噁心味道的老鼠油,心一橫,輕輕抹在了楊寄燒傷的胳膊上。他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幻了很多種,弄得沈沅也緊張起來,問:「怎麼樣?是不是更疼了?」
楊寄終於弛然笑道:「剛開始熱辣了一陣,現在居然清涼了。」他動了動胳膊,不似先前那樣疼到麻木無力,好像還真有些效果!「別亂動。」沈沅從裡頭襦衫上撕下一截乾淨素絹,給他裹上傷口:「要不要吊在脖子上?」
楊寄道:「不用。萬一遇到敵人,還得殺人呢。」他窺伺著外頭,北燕士兵收穫滿滿,留了幾個哨兵,其他人三三兩兩地離開了,大約找地方烤豬肉、玩女人去了。他小心提著刀,緊了緊胳膊中的娃娃,對身後三個人歪歪脖子:「走吧。」
快天亮時,他們才終於走到了南門的暗倉,裡頭聚集著一些士兵,都是沒頭蒼蠅一樣,突然看見主帥的身影,驚喜地迎了過去:「將軍!你終於來了!」接著期待地問:「我們怎麼辦?」
一整天經歷了千難萬險,楊寄此刻也才稍稍感覺放鬆了一點,他說:「少廢話,快拿熱水來給我們四個喝,都渴死了!」
一夜在火裡頭鑽,臉上一層黑乎乎的菸灰,口裡也像被灰抹過一樣,幹得發澀。喝完水,吃了點乾糧,楊寄左右環顧,說:「留在這裡的,大概只剩下百來號人了吧?」
大家沉沉地點頭:「沒錯,就剩一百三十四個,其中還有十二個是伙夫。」
楊寄端著茶碗,怔怔地望著外面,想了一會兒心事才說:「那時瞧著叱羅杜文用鳴鏑召集人馬,覺得挺好用的,卻沒好好學著……」他那時贏了一大場,畢竟有鬆懈的心思,無論是防守還是練兵,其實都是雷聲大雨點小,花的工夫小多了,也算是自己釀了苦酒自己喝了。
「現如今——」他緩緩地又開口,「他們這麼多人圍過來,大概必置我們於死地,這處暗倉,也不是長久之計。」
逆襲保住姑臧,勝算太小。楊寄默默盤算了很久,終於抬起頭說:「我打算放棄姑臧了,但是,想直接逃出城,也沒那麼容易;想多帶些人出姑臧,更難。我們唯一和北燕扶風王談判的資本只有一個——」
要保住自己的實力,要保住更多的士兵和百姓不被屠殺,投降遠比死戰要划算。但是他們現在處在絕對的弱勢,完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連和叱羅杜文談判求和的資本都沒有。楊寄牙縫裡咬出了他的想法:「還是要打,打『游軍之戰』(1)。我們人雖不多,但熟悉姑臧城裡的各條街巷裡坊,善用地形和居民的話,管叫北燕人疲於奔命。」
楊寄很快把人組織了起來。一百來號人,正面攻襲自然沒戲,但是趁駐紮的北燕軍隊不提防,飄忽而來,飄忽而去,殺幾個人就溜,馬廄里放一把火就跑,有時一隊北燕士兵在巷子裡巡邏,突然就被民宅里放出的暗箭給幹掉了,楊寄他們甚至還和里坊里的營妓合作,玩了幾回「仙人跳」。雖然造成的破壞算不上多大,但是三天兩頭的騷擾,亦足夠叱羅杜文噁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