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羅杜文冷笑道:「我又憑什麼信任你?」
楊寄冷冷地瞥他幾眼:「既如此,就不必談了。你打算殺我也行,打算放我回去正經八百地打一仗也行。」腳往矮案上一蹬,放鬆地抖動起來。
這副混不吝的無賴樣子,真和想像中南邊大楚王朝的俊雅賢士大相逕庭。叱羅杜文按著案幾,笑道:「不是我不願意和你賭。只是賭,要說清楚怎麼賭。讓我聽一聽……」聽一聽有沒有玩花樣。
楊寄閃閃眼睛,不依不饒地說:「這,你倒是要聽聽我的意見:我以前就是個好賭的人,各種花樣都玩過。要論適合今日的賭法,還是要數投壺。見分曉又快,又不是雙方都生僻的東西——你若說賭羊拐,我不會;我若說賭樗蒲,你不會。我原是客人,這點子事你不肯讓我?」
他越是斤斤計較地爭執,越是讓叱羅杜文覺得真實,覺得楊寄此來,自然有誇大誆騙的想法,卻也能被自己掌控著。他笑道:「誰說我不會樗蒲?你以為我們大燕的人都是放馬放牛的粗漢子?你若到得代郡,便知道我們修習漢地的文化,也不比一般漢人差了。玩樗蒲的富貴閒人多得是啊!」
楊寄撮牙花子道:「但樗蒲……太慢了!」
叱羅杜文邊招手示意自己的手下送樗蒲進來,邊說:「這個我也常玩。若用棋枰,自然是慢,不知太陽落山,可能放你離開。但是只搖骰子,呼盧喝雉比大小,還是快得起來的,一局便可定勝負。」
楊寄的臉色微微泛白:「一局?我們總要五局三勝或三局兩勝……」
「那就三局兩勝好了。」叱羅杜文越發自信。見樗蒲骰子和搖杯送了過來,他攤手示意楊寄檢查驗證:「這小東西可以做得精緻。我這裡雖無上好的貨色,但隨意玩玩該也夠了。」
楊寄捏起一枚枚樗蒲,放在手心眼前,上下顛倒,仔細檢查了一番,才又放回了搖杯,豪邁地說道:「賭就賭!你的注,是我的將軍夫人!」
叱羅杜文笑道:「好!你的注,是原州城!三局兩勝!」
他敏銳地看到,楊寄撐在案几上的手指微微的顫抖,骨節摁得發白,他強裝著自信滿滿的微笑,眉頭卻擠出了摺痕——對他,這算得上是生死大賭,若是輸了,就全盤輸!楊寄在叱羅杜文慢慢把樗蒲放入崑山木做的搖杯時,一把按住了搖杯的杯口,聲音幾近沙啞:「我敬重你是燕國的郡王,希望你說話算話!」
叱羅杜文緩緩道:「你放心!我也怕你日落不歸,周邊四城過來斷我的後路。樗蒲是賭,打仗也是賭。若是我們倆有誰說話不算話,一旦軍中失了頭腦領袖,也是一盤亂局了。」
勢力相當、賭注相當,關鍵還是互相的制衡旗鼓相當。楊寄深深地吸了兩口氣,慢慢放開了摁著搖杯的手,攤手道:「你先請。」
第一局,楊寄勝;第二局,叱羅杜文勝。
即將到來的第三局,頓時讓在場的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叱羅杜文是先手,他接過搖杯,覷著楊寄發白的臉色和戰慄的手指,心裡比他平靜多了。楊寄擔心妻子到了這個地步,接下來必然是心慌意亂,輸掉的可能性很大;就算他贏了,自己照樣可以找個藉口留下沈沅,只要讓這尊「神」能及時回到原州,自己這場仗,應該是贏定了。等得到原州和金城,倒是要考慮這個賭棍將軍的提議,怎麼和自己的皇帝阿兄打打太極,為自己爭取到些切實有用的東西。
叱羅杜文在家賦閒的時候,除了每日讀書習武,還有大把的時間打發不掉,他的哥哥叱羅烏翰又尤其忌諱他與外臣交接,所以,叱羅杜文除了找幾個同樣沒啥出息的狐朋狗友回家賭樗蒲之外,別無事情可做。一來二去,樗蒲的技術倒也不錯,雖不能次次心想事成,但也常能搖到自己想要的花色。
他拿過搖杯開始搖起來,不急不躁,慢慢地諦聽搖杯里樗蒲相撞擊的動靜,髹漆的黑面略重,落到杯底的聲音會略沉一些,這樣子慢慢聽,就能搖出八_九不離十的花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