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後的密議,在皇甫道知的王府。皇甫道知和庾含章兩個人一杯一杯地往肚子裡灌茶,終於喝得看見水就厭惡。皇甫道知還是一派迂迴騰挪的聲氣:「太傅,朝中自然不能有兩個皇帝。但是論先後,論嫡庶,須得是前一任;論才能,論品德,卻又是現在這一位。」他攤了攤手,表示自己無能為力做這個選擇題。
庾含章卻令他猝不及防,直接開門見山說道:「大王過慮了!論才能品德,現在這位也不過是個娃娃,將來賢愚還未可知。若是我們選了他,將來卻是個紂桀之君,如何?倒不如只講先後嫡庶,旁人也沒有話說。」
皇甫袞將來賢愚是不可知,但是皇甫亨卻已經確定是個白痴了!這個選擇,私心甚重。皇甫道知的手指無聲地叩著自己的腿,眉頭也不皺,心裡卻在盤算另一個主意,他好半日才說:「只是太傅的次女,原定著要封皇后的,如果……」
如果嫁給皇甫亨那個白痴,你庾含章可還捨得?!
這一問攻心,庾含章的臉色瞬間就顯得嗒然,他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好一會兒才說:「其實獻嘉的事倒不急。若說一國之母,也不是非臣的女兒不可。」他抬眼望了望長女婿,若是這位好拿捏一點,或者對清嘉情篤一點,倒不妨為清嘉做打算,只是……
不過,庾含章已經明白了皇甫道知的意思,垂下眼睛似乎有些瞌睡。其實在他而言,皇甫袞和皇甫亨,都不在話下,反倒是制約自己的這個皇甫道知,只怕將來是個麻煩東西。庾含章想了想女兒,暗自凌厲的眼神便收斂了光芒。那傻丫頭已經挺著滾圓的大肚子,每日喜滋滋地為沒出世的孩子做小衣裳小襁褓。
庾含章再抬起眼皮子時,已經一臉倦色,手扶著額頭說:「大王,誰當皇帝,誰當皇后,咱們可以再議。倒是有些事機,不把握就沒機會了。大王倒是可以多想想。老臣的頭風似乎又犯了,還請大王海涵些。」
又裝病!皇甫道知心裡氣憤,一臉緊張地道:「啊呀,這可怎麼好!要不叫清嘉來照顧你?」他不等庾含章同意,便叫人去喊王妃過來。及至見面,他盯著庾清嘉凸起高高的肚腹,和臉上平淡從容的神色,心裡突然有些異樣。皇甫道知回頭看看庾含章,再看看妻子,他的手指在袖子中遏制不住的顫抖。
老丈人交給妻子照顧,皇甫道知便可以藉口處置事務獨自離開。他悄聲對身邊親信道:「在窗戶下聽著點,有什麼消息漏出來,別忘了告訴我。」
朝堂之上,小皇帝皇甫袞的眼神,他還記得,這小子沒有皇甫亨好拿捏,但是,他比皇甫亨更倒向自己一邊。皇甫道知決定投石問路——桓家族誅,太后的趙家也不剩有權的人,如果扳倒庾氏,自己獨自拿捏這個庶出的小侄子,總比和庾含章共同使喚傻皇帝要容易。
華林苑還是看不到一絲春意,濕漉漉的泥土被暗黃色的枯草覆蓋著,馬蹄踏過,只有沉悶的聲音。皇甫道知遠遠地看見苑中箭亭里,站著一位身形單薄,衣著也單薄的少年。那少年直到他離得很近了,才聽見馬蹄聲,回頭的瞬間,驚惶之色悉數落入皇甫道知的眼帘。
皇甫道知這才下馬,拎起袍擺作勢要跪。小皇帝已經搶上幾步扶住他的雙肘,言語裡帶著哭腔:「阿叔!救救我!」
「手心手背都是肉……」皇甫道知一臉為難,「臣也是萬箭穿心,卻不知如何是好。太傅說,實在難選,只能還是看先後與嫡庶兩條。」
皇甫袞的額角一瞬間就出現了冷汗,他緊緊握著皇甫道知的胳膊,手顫抖,話音也顫抖:「阿叔,這裡沒有君臣!侄兒自知無能,承諾的話就算說出來,也只是惹叔父訕笑而已。但是侄兒心知肚明,誰是對我好的人,誰又是想把我踩在腳底下的……」他咬著牙,戰慄了半天,才壓低聲音說:「那個就是曹操,叔父就是劉備,侄兒雖不怕死,卻不想死了還要把祖宗留下的江山,拱手送給那樣的權臣!」
皇甫道知動容:「陛下,何出此言!」他想了想皇甫亨那個白痴,以前就最容易上庾含章的當。但,轉念又想到一條:「陛下,臣雖然一心是忠於陛下的,但是朝廷中,臣雖然忝列王爵,實則無論是禁軍還是三省,還是那個人把持得更多一些。臣怕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皇甫袞道:「倒有一個人……」
皇甫道知擺擺手,示意他不必說了。這個人,他早已想到,估計庾含章也早已想到,這個人雖然不能翻雲覆雨,但是手有兵權,也有民心,殺,是大難題,留,也是大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