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道知心道:那你還帶走我兒子做什麼!嘴裡卻是軟語溫煦:「可不是,我就是『子欲養而親不待』,至今猶是遺憾。別說你不走,我也不走,陪著一起照顧岳父——朝中可以無建德王,焉能沒有庾太傅?」
躺在那裡那個眼皮子一跳,旋即克制住不動。庾清嘉也愣了愣,說:「這……不大好吧?阿父身子骨你也看見了,朝中桓太保不在了,你再有個什麼,不是叫桓越這逆賊一人做大?」
皇甫道知想著楊寄那副無賴而油嘴滑舌的模樣,突然也無師自通地學了起來:「隨他吧。我只恨沒有一座首陽山,好讓我在裡頭採薇避世;沒有一處桃花源,好讓我在裡頭躲強秦之亂。」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妻子,笑意淒楚:「其實,你過得好,也就行了。我但凡能多陪你兩天,也就心滿意足了。」
他有著當年桓皇后一樣的美眸,凝睇時常讓人有種深情款款的錯覺;而這番淒涼的模樣,更是與當年庾清嘉芳心暗許時一般無二。庾清嘉不知怎麼心念又是一動,不自覺地伸手捂住「怦怦」亂跳的胸口,先前的決絕頓時煙消雲散了,偷眼瞟了瞟自己父親,才又推了推皇甫道知說:「你今天……怎麼回事?……」
她聲音小得蚊子叫似的,而且兩頰微微泛紅,目中如有水光一般瀲灩動人。皇甫道知順勢一把握住她的手,低聲道:「知道自己的命,所以……想多看看你。」
庾清嘉頓時動容。他倆這對怨偶,其實彼此有愛,只是從來沒有正常表現出來過。她也知道皇甫道知此時刻意的成分,可是女人到了這種時候就是傻,明知道是火光,也要飛蛾似的撲過去。她好言勸道:「大王!何必妄自菲薄?桓越逼宮不假,成事卻未必。你是眾望所歸的先皇后之子,若是桓越真箇做出犯上弒君的事來……」
她的話音被一聲咳嗽打斷了,立刻面紅耳赤,掩飾著回頭,自語著:「啊呀,阿父大約不舒服了。」又低聲對皇甫道知說:「這裡忙不過來,你先出去吧。到我住的南筠院去休息吧,阿兗也在那兒呢。」
皇甫道知點點頭,還不忘伸手撫了一下還在疼痛的膝蓋,果然惹庾清嘉多注目了一下,她沒有多說,以目示意他離開。皇甫道知打了個賭似的,狠狠心轉身出了門。外頭一群人脖子抻得跟鴨子似的,正在盼望他出來,出來後又不敢說話,但覺這主子臉上一絲春風也無,還是寒意十足,就更是屏息凝聲,彎腰曲背地跟在背後。
皇甫道知疾步如飛,很快到了一座院落,門上用曲里拐彎的篆字寫著「南筠」二字,裡頭建築古雅,當門一座紫藤架,正是春時,飛瀑似的開了一片清淺的紫花,香氣宜人。藤樹繁密,幾個侍女的影子藏在後頭,看得見五彩的衣衫,看不見人的面孔。孩子「咯咯」的笑聲頻頻傳來,還有女子逗引他的話語。
皇甫道知聽見兒子的笑聲,前所未有地眼眶一熱,竟有隔世之感。而楊寄更是眸子一亮,扯扯皇甫道知的衣袖道:「大王,原來您這麼體諒臣下!那個是阿圓!讓我見一面吧!」
皇甫道知回頭時,眼神已經是冰冷的,「哼」了一聲道:「你今日犯上幾次了?還敢跟孤提要求?!」
楊寄知道這人心眼窄,忙換了嬉皮笑臉,轉身撅起屁股說:「臣先前確實是大冒犯了,不過,能叫大王哄得王妃開心就好。大王有氣,就把剛剛那一腳踹回來。當然,想打想罵也行,只要讓我見老婆。」
皇甫道知看他撅著屁股,還拿手自己拍拍,一副猥瑣樣,真恨不得狠狠賞他一腳跟。但眼角餘光看見的是周圍其他侍衛笑得傻呵呵的,那腳也不好意思往起抬了,只能罵一聲:「孤還與你一般見識?能滾多遠滾多遠!」
楊寄不屈不撓:「大王,我一定滾遠!但是,我老婆——」
皇甫道知對著裡頭喝道:「沈沅!」
笑聲戛然而止,許久怯生生傳出一聲「哎!」旁邊竊竊私語似乎在教沈沅:「『哎』什麼!說『奴婢在』!」
皇甫道知已經煩躁得很了,皺眉擺手道:「不用廢話了!沈娘子出來,和你郎君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