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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鬼頭不屑地說:「你幫我多掙幾個,自己不就能贖回去了麼?不怕你氣恨我,你那破房子,我原當著市口好,修修補補能賃出好價錢,沒成想實在太破了。連大梁和椽子上都蛀滿了洞,想租賃的人都怕屋瓦打著頭!還當年那價,只要你肯幫我,我一文不加轉還房契給你。」

楊寄狠狠回拍李鬼頭的肩膀:「好,就這麼說定了!」

李鬼頭給他拍得身子一矮,咧著嘴抽涼氣,嘟囔道:「力氣怎麼突然變這麼大?……」

還是那間臨水小軒,還是那群激動得連上衣都穿不住的糙漢子,中間一個人,大約是個生手,不僅渾身裹得嚴嚴實實,而且手足無措的模樣,叫人一看就覺得他真是個典型的冤大頭。

「冤大頭」大約已經輸了好幾場了,眉頭皺著,手似乎也有點顫抖,盯著搖杯和棋枰看了看,咬牙道:「我再壓五百文!」

李鬼頭賊兮兮笑道:「老兄,我就喜歡與你這樣的爽快人玩!今日咱這裡來了個高手,老兄不是不愛直接搖快的嘛,他的棋枰功夫尤其好,讓他與你慢慢玩。」

那人抬頭,順著李鬼頭的下巴所指的方向,看到了楊寄。楊寄看那人,鮮衣華服,手上的戒指金光燦燦,腰上的佩玉丁零噹啷,打扮得暴發戶似的,但輸得那樣子,頭上一滴汗水都不見,腰杆子還是挺得直直的。他雙眸炯炯,楊寄一時錯覺,感覺那雙眼微微露了點笑意,但再仔細看,又看不到。

這哪裡是個雛兒!楊寄在賭場上最會識人,警惕心頓起。

他搖了兩局,都沒有用心,采頭上一點便宜都沒占到,真正是憑著天命在棋枰上走步。而那客人,行動穩篤,雖然搖采的水平很是一般,但是走棋時自有一種沉穩雄健的氣度。楊寄絲毫不敢小看他,棋枰上「兵」和「矢」調動得極為小心翼翼,遇到溝坎,都是盡力避過,不敢攖其鋒芒。

李鬼頭在一旁可急死了,狠狠在下面拽楊寄的衣襟,但見毫無效果,他不由急了,偷偷在阿盼的小肉腿上掐了一把,阿盼突然吃痛,「哇——」地大哭起來。

楊寄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見女兒氣呼呼瞪著李鬼頭哇哇叫嚷的樣子,情知是他搞的鬼,不由大怒起來,踹了李鬼頭一腳道:「混蛋!你幹嘛!」

李鬼頭沖他使眼色,陪笑道:「哦喲,沒當心碰著小娘子了。你趕緊哄哄,這裡的骰子我來搖,你等會兒只管走步。」

楊寄素來不是莽撞的性格,見李鬼頭鬼頭鬼腦的模樣,知道他別有深意存焉,這會子和他斗意氣,肯定會兩敗俱傷,忍著氣瞪了他一眼,到一旁上上下下幫女兒揉。他無意中一抬眼,恰見李鬼頭又在左右使眼色,兩邊幫襯的人極有默契地打開搖杯,把木頭製成的樗蒲骰子拿出來,裝模作樣地檢視一番,才又放了回去。楊寄心裡一「咯噔」——當年他輸得最慘的那兩次,似乎也有這麼道程序!

李鬼頭氣定神閒開始搖搖杯了,他也算是賭博的高手,側耳傾聽著搖杯里幾枚骰子的聲響。楊寄也豎著耳朵聽,但凡他覺得應該是個好采的時候,李鬼頭卻都不緊不慢,反倒是他覺得采頭應當不咋地時,李鬼頭放下了搖杯,輕輕、穩穩地說:「開!」

楊寄好奇,也湊過頭去看:搖杯里山河一片黑漆漆,幾塊木頭片子全部黑色面朝上——這是樗蒲里最好的采色:盧!

李鬼頭微笑著數了數棋枰上的子兒,對楊寄道:「小娘子不哭了,阿末,來走棋吧。」

楊寄抱著阿盼上前,躊躇了片刻:這局勢,他有個盧采,就可以直接把對方走在最前頭的一枚「矢」踢到溝里去,讓他再也翻身不得。他抬眼瞄了瞄那人,那人面無表情,手指捏著一串木頭數珠,捏得緊緊的,卻也沒有什麼害怕的表情。

楊寄抱著女兒有些不便,低下身子準備按采走子兒。小阿盼大概是剛剛被掐了心情不好,見前面紫氈棋枰上花花綠綠的木頭棋子,伸手抓起一顆往前一丟。棋子在棋枰上跳了跳,滾到劃線表示「溝」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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