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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珏將刻好祈願的龜甲放到楚越的手上,楚越將其舉過頭頂,恭恭敬敬伏地向宗廟中供奉的牌位行過大禮,並將龜甲投入旺盛的火焰當中。

金石刻骨,鐫我肺腑椒蘭為媒,訴我戚悲。

龜甲嗶嗶駁駁在火中爆裂,香草焚燒升騰起飄渺馥郁的煙霧,絲絲縷縷流散開去,仿佛冥冥中有一雙無形的手撥動零落錯亂的心弦。

蘇珏不語,只是一眨不眨地看著這叢活潑躍動的焰光,那亂舞的火舌肆意盛開,如同妖異詭譎的鬼魅,又似濃郁得化不開的血淚,灼熱地舔舐著他的眼睛。

蘇珏感到細小的灼痛扎在他瞳仁上,汩汩熱流不由自主地湧向眼眶。

一隻溫暖的手掌輕輕撫上了他的雙眼。

「別看,十三,別看了。」

楚越的聲音輕柔而堅定,一如方才他深陷戰場,血淚成河,白骨成堆。

她不染纖塵,匆匆而來,穿過大半個戰場,穿過混亂不堪的人群和酷烈慘絕的屠殺,如天墜飛星般奔赴他的身側。

那時,她也是這樣用溫熱的手掌覆上他的眼睛,說:「別看,十三,不要看。」

黑暗溫暖地擁抱星辰,他的淚水簌簌而落。

可是,阿越,你還在看,不是嗎?

楚越用她不夠寬大的手掌溫暖地遮住他的眼睛,想為他築起夢幻般的高牆,阻隔外界的嚴酷與風霜,也遮住這個世界森冷無情的真相。

可是,她遮得住那些殘肢斷臂血流漂杵的慘狀,卻遮不住那些生靈垂死時悽厲哀絕的悲鳴,遮不住錚錚不屈的冤魂,在西楚王朝的斷壁殘垣上刻下怨毒的詛咒。

罪惡以正義為名在馥郁甜馨中糜爛蝕骨。絲竹管弦之下迴蕩著夜夜不息的哀嚎慟哭。

許多年後,蘇珏站在王道之師的最前方遙望那座巍峨森然的登仙樓,才忽然意識到,其實命運早已在他未曾注意的時候,自那些崢嶸歲月的一角,悄悄探出了猙獰的側臉。

可是此刻,尚未察覺到一切的他只是終於放鬆了緊繃的雙肩,借力一般輕輕向後靠在了楚越身上,仿佛能夠從與她相觸的位置,汲取讓自己堅定意志的力量。

蘇珏輕輕撫上自己的胸口,那衣襟里掩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它所沾上的血跡沒人能夠看見,卻終究在不為人知的縫隙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淺褐痕跡。

芝蘭焚香的青煙裊裊而上,寄託著蘇珏一心實現的夙願,在殿宇精緻絕倫的雕梁間盤桓遊蕩,卻始終抵達不了白日青霄。

……

而與此同時,千里之外。

炎炎烈日下的冀州欣欣向榮,有修長雪白的馬蹄與黑色長靴踏上城東的道路。

馬兒們不安分地低頭啃食路邊初生的綠芽,又被一隻修長瑩潤的手溫柔地拉過韁繩。

身長玉立的李書珩抬起頭,迎著雲開霧散後的煦光,眺向湛藍如洗的晴空。

晨時的薄霧悄無聲息地融成沾衣欲濕的微雨,新燕扇動著翅膀撲稜稜飛向藍天。

它用尖挑的燕尾剪開千山萬嶺的青翠,纖長的桃枝上鑽出青澀的桃實。

它揭起田壟上濃重的籠紗,秧苗迎風招展,黝黑的笑容綻放在農人溝壑縱橫的面頰上。

它沿著叮鈴作響的溪流呢喃啾鳴,直至銜起地上的綠枝,才飛快地穿過波光柳色,從慌忙閃躲的行人頭頂掠過。

李書珩撫著自己險些被打亂的髮髻直起身來,一臉溫柔地回看那遠去的鳥影,他身旁的白色駿馬也咧開嘴打了個響鼻,圓溜溜的眼睛裡透出了生動的嘲笑。

他低頭無奈地拍打身上新裁的衣衫,重新抖了抖金線密織的衣領,霎時間又是一位氣質高華的世家公子,自雲霧飄渺中穿花拂柳而來。

他步履輕快,行色從容,仿佛是想要細細感觸這萬物可愛的夏日一般。

他亦不曾駕馬遊蕩,而是牽著馬穿過綠意盎然的曲徑,來到人群熙攘的人間。

盛夏炎熱之後,沉默了一段時間的人群仿佛雨後春筍般一堆一堆地冒了出來。

冀州城內外往來的隊列川流不息,進糧米肉菜的、運柴薪的、送瓶罐用品的絡繹不絕,好一派繁華忙碌的景象。

馱糧運米的民夫隊喊著號子,路旁試圖兜售的小販大聲吆喝,押運軍需的軍士和巡營的士卒在他經過時紛紛低頭行禮,「世子」的稱呼不絕於耳。

他一一點頭示意,步伐不停,直向著營地的大門走去。

但今日的軍營好像格外熱鬧,入口處堵上了長長的負重車馬,通過得極為緩慢,連李書珩自己都一時不得過去。

他拍了拍門口檢查的士卒肩膀,隨手止住了其問安,開口詢問道:「怎麼回事?如何來了這麼多車馬?」

士卒恭敬答道:「啟稟世子,這些都是各郡縣而來的信使,有的之前被大雨阻在了路上,如今雨季一過,天氣轉涼,便撞在一塊來了。」

「各郡縣的都有嗎?」李書珩點看著隊伍,冀州三十六郡縣都在隊伍之中

不過,怎麼多了一個。

李書珩在等著士卒的回答。

「回世子殿下,都來了,另外兗州也派了信使過來。」

「兗州?」

李書珩不解,好端端的,兗州怎麼會突然派信使來?

「不突然,不突然!」

正在受檢查的車隊為首的那名車夫滿臉堆笑,弓腰應道,「小人一行是兗州來的差役,見過世子殿下。」

「兗州王可是有什麼吩咐?」

「回世子殿下,王爺沒什麼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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