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欽巴日深吸了一口氣,他緊咬著牙關,額角青筋狂跳:「奸細……他是個屁的奸細!」
薩仁抬起頭看向他,正巧斯欽巴日也抬起頭,那雙幽綠的眼睛變得極為黯沉,似乎醞釀著風暴,又仿佛蘊含著更深的什麼,只是那太複雜了,薩仁看不大明晰。
他們趕往公主帳,正巧有人將那游商夏人的屍身給扔出來,「噗」的一聲悶響,傷處迸濺出大股大股還溫熱的鮮血,濺在斯欽巴日的絡鞮之上。
薩仁有察覺到,當斯欽巴日目光落到那夏人身上時,呼吸好似停滯一瞬,反覆被嚇住了似的——
這實在罕見,也實在奇怪,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斯欽巴日怎麼會被這樣一點血給駭住。
愈離近帳子,裡頭的喧囂聲便愈響亮,「嘩嘩」的鞭子聲聽的人肉疼,只是令人驚異的是,裡頭並無憐枝悽厲的哭聲,反倒是一大片的大夏貴族的叫喊聲——
此時走在最前頭的幾人已覺出不對,斯欽巴日瞳仁倏然一縮,三步並作兩步的跨上前,「嘩啦」一下拉開帳簾——
那場面幾乎要叫薩仁的眼珠子都掉出來了,一大群大夏貴族抱頭鼠竄,鬼哭狼嚎。
而不久前還涕淚橫流的沈憐枝穿著一身被抽的破爛的衣裳,滿身是血的踩上蘇日娜面前的案幾,揚手就往她背上抽了一鞭子。
他披頭散髮,從頭到尾都髒亂不堪,那張蒼白的臉,不知是真的浮現出了紅暈,還是被血染紅的,沈憐枝拎著鞭子,幾乎是有些猙獰地說:「這是還你的。」
斯欽巴日也怔住了,跨出去的步子也沒收回來,呆立在原地,他看著沈憐枝,看著自己這個,幾乎讓人認不出來的閼氏,心中震驚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在他心裡懦弱的、遇事只會落淚,只要稍微嚇一嚇就會沒有脾氣的閼氏,那樣的一個人,怎麼會提著鞭子,就這樣毫無顧忌地,往連他都要給幾分薄面的蘇日娜身上抽。
他無法想像,此刻這一片的狼藉,這一群混亂的夏人,他暴怒的姐姐,悉數因憐枝而起……怎麼會是他的閼氏呢?
斯欽巴日在來時想了許多,他想他可憐的閼氏一定會哭泣、一定會求饒,在見到他後一定會求他救救自己,可是現在,老天將事實擺在他面前。
事實告訴他,他對憐枝的一切設想都是錯的——他不是窩囊廢,他拎著鞭子,他也會暴起。
斯欽巴日一顆心在胸腔中狂亂地撞擊著,跳的幾乎比他砍下那個叛亂部落王的頭顱時還厲害,那顆心臟好似要撞開他的胸膛了——一股熱血從腳底衝到頭頂,他簡直頭皮發麻。
這心跳,不是因為憤怒,也不只是震驚,好似還摻雜了激昂——就好像看到綿羊長出獠牙那樣,總是令人驚奇的。
這時憐枝轉過頭來了,他隔著帳中混亂的一切與斯欽巴日遙相對望,那一眼……那是怎樣的一眼?
極度的恨、瘋狂、不甘,像熊熊燃燒的烈火,可又愴然、悲涼,宛如一條已乾涸的河,這深深的一眼,幾乎要將斯欽巴日的靈魂都給吸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