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物開始扭曲,在她反應過來之前,某種強大的力量直接把嬴寒山塞進了拉住她的漩渦。
白天和黑夜的轉換隻在一瞬間。
赤色的山脊融入地面,發白的天空逐漸熄滅。西向落日被包裹在城鎮的剪影里,把整個夜幕染成熟柿子的顏色。
空氣中有些燃燒木柴的味道,不知是誰家取暖還是晚炊。
嬴寒山坐在院子裡,膝蓋上搭著一件舊衣。
她眯起眼睛盯著熟紅的天幕,頭腦中慢慢浮現出記憶來。
……這裡,是叫淡河。
她……現在的名字是叫嬴寒山,但其實並不叫這個。
只是輕輕一戳,頭腦里的往事就像一隻盛著水的紙囊一樣破開,驟然覆蓋了原來那些模模糊糊的東西。
她想起總是掩著門的院落,想起焚燒藥草的腥苦煙氣,想起下人們的竊竊私語。
「王長子天瘡毀容,性情怪僻,不願見人。」
她是襄溪王長王女,第五煜。她的父親為了掩蓋她是女子的事實,對外聲稱她是病弱的長子,讓她終日留在院中。
最初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了,對於幼兒來說,一成不變的院落和日復一日沒有區別的生活足以讓記憶混淆。
她隱約記得一些母親的側臉,那個女人穿著王妃的服制,孱弱的身體好像撐不起滿頭珠翠。她輕輕捋著女兒的後背,斷續地哼著一首催眠的曲子。
「無根樹,花正幽……」
「浮生事,苦海舟……」
兩個弟弟都很讓人討厭,不過年長一點那個倒是不常來打擾她,她對他的印象還沒有對他母親深刻。那個草原女人有一雙浸著寒意的眼睛,不像人,像被重重枷鎖勒住脖子的獸。
年幼那個很喜歡來挑釁,她聽他在門外高聲談論自己的母親多被父親喜愛,自己多得父親的偏寵,散布自己哥哥是個麻臉瞎眼的瘸子的消息。
她偶爾會隔著牆頭看一眼那張得意洋洋的臉。
他錯了,被父親偏愛的是自己。
襄溪王在尚是皇子時與今上爭位落敗,他籌謀了一輩子,謹小慎微了一輩子,在髮妻死後對她唯一孩子的感情近乎到了偏執的地步。那位王挑逗著自己的兩個兒子撕咬,卻把他心裡的繼承人像是寶劍一樣掛在黑暗的閣樓上。
「讓他們替我兒擋災,等到他們死盡,王位就歸於我兒。」
從記事到現在,她身邊只有被稱為「淳于」的死士們,那些孩子與她同齡,不會哭,不會笑,不會畏懼,像是一群獵犬一樣趴伏在她腳邊,等著因為她的一個指令就去死。
他們當然死了不少,畢竟病弱的王長子也有人想要刺殺。很多個清晨她推開房門,瞥見地上的血跡,發現淳于裡面少了幾個人。空缺很快就會被補上,那些進來時還有活氣的孩子不久就會變得狗一樣溫順又沉默。
她艱難地活到成年,很習慣玩弄手段,很習慣背叛或者被背叛,比起人,她的確更喜歡那群叫淳于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