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辦公室,李寒露丁零噹啷收拾桌上的雜七雜八:零食、噴霧、眼藥水,還有公司各部門舉辦活動發的玩偶, 胖狗熊、長耳朵兔子、眼睛瞪得溜圓的三花貓,整個一動物園開會。周一帆問她幹什麼呢,李寒露將啞鈴放進箱子, 掂了兩下, 又拿出來, 「我辭職了。我今早的選題要是能拍, 就給你拍。」
其實李寒露尚未通知程老禿和HR,但事情發展的先後順序不會影響最終結果,李寒露只是直接將結論告訴了周一帆。周一帆半天回不過神, 還以為李寒露在逗他, 「不是,你辭職幹什麼?」
恰逢Stella路過,李寒露幾乎看見那廝連耳朵尖兒都提高了兩公分。李寒露咣當放下啞鈴,挑釁地與Stella對視, 「回家當少奶奶。」
Stella翻了個白眼,扭著屁股走遠。
離職手續不麻煩, 但有些工作還需要交接。之前的選題畢竟費了心血, 程老禿那兒也過了第一關, 李寒露將選題交給周一帆, 緊趕慢趕著陪他把文本過了一遍初稿。等到一切塵埃落定, 李寒露正式離開這家待了兩年多的公司, 已經是在一個多星期以後。傍晚, 李寒露最後瀟灑地跟周一帆說聲再見, 手指頭上轉著車鑰匙下到地下車庫, 開車揚長而去。
雜七雜八幾天前就已帶走,所以等到真正離別時,連行李都不用搬。
天空紛紛揚揚飄著一點雪花。今年上海好像格外多雪,只可惜沒有一次能積起來。李寒露降下車窗,點了根煙,尋思著說要和尹澤川做好切割,現在總算完成了第一步。
接下來的第二步就是,搬出他的金絲雀籠子。
最近都在忙交接,李寒露沒認真找房子,可卡在元旦後春節前,這個時候可心的房子也不好找。近來李寒露待在籠子的時間不算長,幾乎就是晚上回去睡個覺,一來是忙,二來是李寒露不願意多待。也不知道怎麼,或許是因為和尹澤川分開太久,現在李寒露老覺得一進門就能見到尹澤川的影子,李寒露猜測可能這屬於長期視覺暫留。
車開到小區門口時雪大了些,李寒露停車,叼著煙站在路燈下,特意拍了幾張迎著路燈燈光的雪花照片。最近過得像做夢,然而明明拍照拍得凍手凍腳,連鼻尖都通紅,李寒露卻覺得自己好像突然活了過來。李寒露想著或許多接地氣會好一點,不如脫掉高跟鞋踩踩雪,然後又想算了,生活不是拍電影。別整那景。
李寒露又抽了幾根煙才上樓。不再惦記尹澤川就這點好,無需抽菸之後著急忙慌地換衣服洗衣服洗澡,生怕尹澤川聞出煙味兒,在她的惡習清單上再添一筆。進門,站在衣帽間門口把大衣往裡一扔,李寒露平移至客廳,栽倒進沙發成為一具屍體。
魚群在搖曳水草中靈活穿梭,水卻隱隱不及從前潔淨,大概是因為最近沒人來換過。iPad扔在沙發縫隙里,許久沒用,估計電都快耗沒了。李寒露解鎖屏幕,畫面上還是之前畫的分鏡。李寒露畫技拙劣,分鏡主要靠構圖意思意思,圖中女子坐在舷窗旁邊,窗外是渺遠幽深的星空,星星正在進行一場盛大狂歡,撞擊、爆炸、燦然生輝,而女子是被圍困在永恒生命當中唯一的孤獨人類。
尹錚這段時間再沒聯繫過李寒露。李寒露翹著手指點開尹錚的朋友圈,生怕一不小心拍他兩下——沒有更新,時間點還停留在書友會那天之前。其實李寒露就是想看看尹錚是不是回學校了,他最近有沒有開心一點。究其根本,李寒露自認在尹錚面前自曝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壓抑太久,卻無法將這情緒向尹澤川反撲,所以只能通過傷害尹錚獲取心理平衡。
想要結束與尹澤川的關係可以有許多種方式,李寒露心有慚愧選擇了其中最傷害尹錚的一種。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臨近春節。李寒露坦然過了一段無所事事的生活,每天閉門畫分鏡看電影,三餐基本靠外賣解決,唯一戶外活動就是偶爾憋悶久了出門開車兜風。大年二十九李寒露接到了周一帆的電話,對方上來就問公路電影是不是至今立項沒立成,如果是的話,現在有人願意接手。
是前公司的競爭對手。
「你和你那實習生的傳奇故事現在無人不知,雖說這項目在咱公司——哦不,我公司——吹了,但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你那策劃書現在業內有不少人看過。
「我朋友托我問問你,願不願意把本子放在他們公司,他們覺得這項目可做,大綱也不需要大改,但,但是,」周一帆突然結巴,「他們知道你是學導演的,特意讓我跟你說明一下,如果放在他們那邊做,導演他們會另外安排。」
李寒露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了。窗外白得刺眼的陽光忽遠忽近,李寒露站在魚缸前,看著苔蘚密密麻麻肆意爬滿礁石,緋紅海葵舞動如同炫目火山。地底伸出枯手抓住腳踝,錐子鑿頭蓋骨鑿得咣啷咣啷,蒸汽火車懸浮於頭頂不要命地轟鳴,手機抓在手裡重得如同白矮星。
她就是兔死被烹的狗,卸磨被殺的驢。好萊塢實習半年加上紀錄片導演數部在資本面前沒有任何意義,謝天謝地,李寒露一個專業導演竟然在編劇天賦上尚有利用價值,大綱比導演作品更容易受人肯定。
白矮星瀕臨失控,游魚與海葵化作黑洞,蒸汽里嘶啦騰出火苗直竄天靈蓋,李寒露驟然將手機重重摔向魚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