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確實是尹澤川。
尹澤川的雜糅眼神在李寒露眼中如同野獸派畫家打翻的色彩,有淡漠,有憐惜,有審度,甚至還有一絲不甚明顯、掩飾極好的怒意,「別人碰你,你怎麼不知道躲?」
「I…I saw a fox at the corner of the street.」 李寒露絮絮念叨,甚至自己都明白這是醉話,可偏偏腦子並不想控制嘴,放任自流。「Will it rain today?」
尹澤川的聲音極其平靜從容,絲絨一般低沉醇厚,「以後再遇見這樣的人,就把紅酒瓶子砸他頭上。」
「You always know how I wish I could see you holding an umbrella in the rain, but, but…」
李寒露說著說著腦子卡殼,委屈地耷拉眼角,吸吸鼻子,快要被滿天飛捉不住的詞彙氣哭似的。尹澤川看她許久,微微嘆息,表情終於鬆動,「We’re in China, luv.」
李寒露的記憶仿佛仍然停留在倫敦,那個八年前她與尹澤川分別的地方。那時候李寒露很想看尹澤川打著長柄傘走在雨中,就像電影中的英倫貴族,可天公不作美,那兩天倫敦晴得讓人惱怒,他們不曾趕上任何一場雨。
尹澤川自李寒露包中翻出門卡,將她抱起。李寒露仍小聲咕噥著什麼,伸臂摟尹澤川的脖子。直到走近門口,尹澤川才聽清李寒露說的是,伏特加。
房門打開,冰冷月光斜鋪一地。李寒露仿佛突然酒醒,自尹澤川懷中跳回地面,一手關門,一手狠推尹澤川胸口,將他按到牆上,踮腳吻了上去。
唇舌勾纏,近乎撕咬,博弈如同一場拼殺。而等戰爭般漫長而激烈的親吻結束,兩人呼吸急促卻眼神清明,誰也沒動情。
這不是李寒露想要的效果。李寒露頓時煩躁起來,脫掉西裝外套,隨手扔到地上,又伸手去解尹澤川的襯衫紐扣。男性的軀體熱量太過驚人,即使暫時無法真實觸摸,也能輕而易舉激盪心跳。李寒露忽然沒了剛才的尖銳與凶蠻,拽拽尹澤川的衣領,示意他低頭,想同他討一個吻。
尹澤川嘆息,低頭,攬住李寒露的腰,與她抵著鼻尖磨蹭嘴唇。
李寒露卻並未沉迷其中,頸項略微後仰,與尹澤川拉開幾個厘米的距離,「今天為什麼不陪我一起來?」
這話冷靜得不像醉話。沒等尹澤川回答,李寒露又一字一句重複問道:「你連發生過什麼都知道,為什麼就是不願意陪我一起?」
像是透明冰面忽然被榔頭鑿開,泛白裂痕自受力點瞬間蔓延,水被遮擋,冰的不存在再也無法假裝——即使玄關光線太暗,李寒露無法真正看清尹澤川的眼睛。
尹澤川在微弱光亮中凝視她,睫毛一動不動,整個人如同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的木偶。許久,才僵硬而冷淡地反問,「你呢,你又為什麼想拍公路電影?你的夢想不是太空嗎,為什麼要拍公路電影?」
裝得再冷靜也不是真冷靜,李寒露酒氣上頭,連直線都走不出,只能勉強辨認出尹澤川並未回答她的問題。其實李寒露無需明知故問,孟瑤光早就告訴過她答案:這些年來尹澤川在任何場合都沒有過公開的女伴,從來沒有。而李寒露拼盡全力想證明她對尹澤川而言是特別的,一切不過徒勞。
李寒露忽然突兀地燦爛一笑,推開尹澤川,倒退兩步,搖搖晃晃往電話的方向挪,「我去叫瓶伏特加。你要什麼?你要是不想喝酒店的酒,不如叫人來送?」
尹澤川冷眼看她,「李寒露,你這是在酗酒。」
「非也,非也。」李寒露晃晃手指,風情萬種地一撩長發,原地轉了半圈,如同迪士尼公主正在舞蹈中盪起裙擺,「刺激藝術家創作靈感的四大方法:酒精、嗑藥、濫交和死亡。但只要經歷過最後一種,其他三種就很難達到閾值。達不到閾值怎麼辦?」
李寒露將手掌立在嘴邊,傾吐秘密一般,淘氣地皺皺鼻子,壓低聲音,「加量。」
尹澤川仿佛忽然被激怒了,大步上前,鉗住李寒露的手臂,一路將她帶到床邊按倒,寒聲命令道:「以後不許喝酒。」
李寒露後腦勺被厚如雲層的被褥衝擊,一時間差點在醉意與暈眩中昏睡過去,可難得不苟言笑的尹澤川簡直他媽郎艷獨絕世無其二,讓李寒露不捨得閉上眼睛昏睡一分一秒。
李寒露伸臂勾著尹澤川的脖頸,逼他貼近,逼他低頭,逼他躲不開她拂在他臉上的呼吸。李寒露開始理解為什麼飛蛾總喜歡被火燒掉翅膀,鱗粉化作最後的光,痛著快著痛快著,哪還有什麼比這燃燒更漂亮。李寒露深深吸氣,聞他身上熟悉的古龍水味道,難得媚了眼睛、軟了調子,溫順如同剛剛獻祭羽翼,「要不你投資我電影吧,我不想努力了。」
這話其實還有後話,李寒露已經盤算過不短的時間,今天雖然是借酒說了出來,倒也不算衝動。公司電影部的女領導曾經承諾過李寒露,只要李寒露能自己拉到投資,她就給公路電影立項。尹澤川作為公司隱名股東之父,薄面肯定還是有那麼幾分的,他的資金往那兒一拍,女領導很難出爾反爾。而在李寒露的算盤裡,尹澤川的投資不過一個引子——或者說,一個幌子。有了尹澤川與公司的雙重背書,李寒露左挖右鑿,再從別人手裡撬出點兒錢應該不難。而等到把錢湊夠,就讓尹澤川撤資,他沒什麼真正意義上的經濟投入,也不算欠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