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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y從前是公司實習生,名字三個字里有倆難檢字,所以平時都讓大家這麼叫她。江湖傳言,Amy的父母也在文娛圈混,總之有點門路,Amy實習純屬公主下凡體驗人間疾苦。究竟這位公主有何背景尚不可考,畢竟Amy已經離開公司,但這傳言應該不假,因為李寒露去Halloween party就是Amy帶去的。

Amy實習時很喜歡李寒露,見天兒黏在她身後叫姐姐,李寒露也不嫌帶個菜雞麻煩,去年《大檢察官》從拍攝到上線的整個過程都讓Amy參與。那晚與尹澤川重逢後,李寒露讓Amy幫她打聽尹澤川是做什麼的——說來玄妙,李寒露並不了解他,當年相遇在諾伊斯的是兩個自由靈魂,而不是被禁錮的社會個體。

Party上Amy從頭至尾沒注意到過尹澤川,她只擅長與同齡男生上演轟轟烈烈的愛恨情仇,以至於一股腦從相冊翻了幾十張當晚的照片發給李寒露,李寒露才勉強在犄角旮旯找到那個熟悉側影。

賣畫的。李寒露久久看著這幾個字,屏幕上的光亮折射、模糊,像在眼前滴了幾滴淡色水彩。那顏色被稀釋又乾涸重聚,化作顏料桶直接摜在畫布上一樣的艷麗顏色。

「……用色濃重,對比強烈,這種風格20世紀初時曾經在法國盛行,」美術館的暖調燈光里,尹澤川傾側半張臉孔,皮膚鍍上一層弧光,如同細膩光潔的瓷,「叫做——」

「啊我知道!」李寒露豎起食指,蹦跳著倒退半步,與尹澤川相向而視。長發纏在指尖,又落向帶有紅色波點的俏皮長裙。「Fauvism!」

尹澤川略微揚起眉梢,「That’s correct.」

李寒露搶答正確,開心得拎起裙擺轉了一圈,「我從前有個老師是學藝術史的,下課閒聊就給我們講什麼expressionism,cubism,dadaism,blahblah。但是他不太會講中文,也沒告訴過我們這些詞要怎麼翻譯。所以fauvism的中文是——?」

尹澤川說:「野獸主義。Fauve在法語中是野獸的意思。」

李寒露站在尹澤川身邊,與他並肩端詳畫中女人。「你喜歡野獸主義嗎?」

「喜歡顏色,不喜歡筆法。我傾向於更細膩的畫法——當然,這不是畫的問題,是我的問題。這幅畫幾乎可以說是野獸主義最知名的作品。」

李寒露訝異道:「這是真跡?」

尹澤川笑著指向畫下銅牌,「怎麼可能。剛才那幾幅也都不是。」

銅牌德英雙語,確實標註了是仿品,只是從走進展廳就有尹澤川講解,李寒露不需要費力閱讀一字一句。李寒露環視展廳,忽然被最遠處的畫作吸引,嗒嗒快步飛奔過去,駐足仰頭。

鉛灰色薄霧,勒阿弗爾港口。紅日模糊,在粼粼水面拖拽出綺麗倒影。

莫奈的《日出》。

展廳門口至展廳深處,色彩激烈至色彩朦朧,喧囂隱匿在背後,暗淡海水成為靈魂的妥帖歸途。光影衝突之中,李寒露小聲念誦,「晨光如此可哀。整個太陽都苦,整個月亮都壞。」

尹澤川行至李寒露身旁,「願我龍骨斷裂,願我葬身大海。」*

短暫安靜之後,李寒露問道:「這幅畫的真跡在哪兒?」

尹澤川說:「巴黎。」

李寒露忽地轉頭看他,瞳仁明亮,如同盛著整個世界的光,「那……我們去巴黎?」

Amy第一時間拋出關鍵信息,隨後開啟喋喋不休的微信轟炸。手機連叮好幾下,震得李寒露手心發麻。

Amy:要說帥吧確實是帥的。

Amy:但是看起來好像不怎麼年輕啊?

Amy:腿長犯規,這腿怎麼比我命都長?

Amy:但是真的真的好像他就不年輕啊??!!肯定不是二十來歲的人。

李寒露笑得蹬腿,腳丫子搭書桌上,點開尹澤川的對話框,發了個表情過去。卡通小貓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突然被大手撓撓肚皮,懵懵瞪瞪坐了起來,又傻又憨。

尹澤川:well-dressed?

李寒露順手拍了張照片發過去,鏡頭對著七彩襪子和電腦屏幕上的剪輯軟體。潛台詞:一心營業,無心梳妝。

尹澤川回了張照片,花瓶中十二支向日葵高低錯落,男人手指搭著花瓣,如同撫摸。

《日出》之後,李寒露說想看《星月夜》。尹澤川告訴她那幅畫不在歐洲,但如果想看梵谷,德國就有。後來就在那個舉辦世界上最盛大啤酒節的城市,尹澤川與李寒露隔著畫框觀賞了燃燒著生命力的向日葵。李寒露放大照片,仔細看著尹澤川的手,看他指甲齊整、骨骼修長,藝術品般遙遠瑰麗。

手機又叮的一聲。李寒露點擊返回,重新打開Amy的對話框。Amy問她,你是就喜歡這一款嗎?

像一勺蜜舀到心口,李寒露突然捧著手機笑出來。

我不是喜歡這一款。

我是喜歡他。

紀錄片殺青那天早上,李寒露特意花費二十分鐘打理頭髮,又找出首飾盒中多年未戴的珍珠耳飾,用以搭配玫瑰色的流蘇長裙。下午兩點多拍攝結束,李寒露婉拒了攝製組晚上一起出去蹦迪的邀請,摸出車鑰匙走入電梯,給尹澤川發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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