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晉的冬日不必南啟,是真正的酷寒,若是遇到收成不好沒有足夠冬衣那年,隨處可見凍死的百姓。
回雲都的路程遙遠,質子若是真受不住死在路途上,南啟會不會以此作為要挾也說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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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有疾的人,聽力總是要比一般人強一些。
李緒坐在塌上,遠遠聽到兩個腳步,一個是男子,另一個比男子沉重的腳步更輕,是個女人。
手指與帳簾觸碰的摩擦聲,只一個腳步停在了離他一尺遠的地方。
他看不見,卻還是能感受到一道目光集中在他模糊不清的眼上。似乎每一個人見到他時第一時間看的都是他的眼睛。
他們都會感嘆一句:「真可惜,那麼好看的一雙眼睛。」
他的眼睛似母。他的母親相貌中上,只一雙眼睛為人稱讚。那雙眼顧盼生輝,眸光流轉,看一眼能讓人陷入進去,獨搭配了一張不是絕世的臉,故而皇帝總讓她蒙面只露一雙眼,卻在面紗褪去時顯露出厭惡。
所有人都在說,他的這雙眼要是不曾出問題,以他的清雋容貌,必是錦上添花,可惜了。
李緒煩厭地撇過頭,躲開容清樾的視線。
容清樾感受到他的情緒,感到莫名。視線下移,男子粗糙布料已比他的身形小了許多,手臂長長一截露在外面,想是許久不曾做新衣了。
那節白得病態的手臂上,細細小小的傷痕密布,如果仔細數,恐怕比她這個時常與人拼殺的傷都多。
這個皇子過得實在慘了些。
容清樾將他渾身掃視了一遍,往前走了一步,與他隔著一臂的距離,旁邊一直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少年猛地上前:「離我主子遠一點!」
門外候著的子廈即刻挑簾,目光冷冽地盯著少年。容清樾抬了抬手,子廈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少年青澀的臉滿是警惕,如同一隻炸了毛的小貓。
「茗生,不得無禮!」
李緒斂去情緒轉回頭,他的嗓音透著一股冷質,似高山上的雪,還有一股難以察覺的沙啞。
茗生很聽他的話,憋著一口氣退到了邊上。
容清樾看出那個叫茗生的少年有一些武功底子,但他不妄動也探不出到底如何。這裡是北晉的地盤,她可沒什麼顧忌,伸手拂過李緒輕薄的眼皮,問他:「不喜歡別人看你的眼睛?」
「將軍何出此言?」李緒笑問。
真是,連笑都是虛偽。
容清樾不答反問:「需要為你準備一條白紗麼?」
李緒不曾料到這麼一個問題,愣了一會兒,隨後戴上假面說:「若是將軍願意為我準備,我沒有理由拒絕。」
近衛是只貓,主子是只刺蝟,一模一樣一說話就豎著尖盾。
「既然你不喜歡他人看你眼睛,又並非不願意戴紗,為何來時不戴一條?」容清樾拉過一旁的椅子與他對面坐下,也不惱他不曾起身行禮,靜靜看他細如白蔥的指節。
「我與將軍不同,」李緒說,「不是任何事情都能講一個願不願意,我沒有資格與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