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能在這裡都是朕的愛臣,朕之前深受身世之擾,好不容易消停片刻,前幾日突然讀了北宋名臣范希文的事情,聽聞『仲淹二歲而孤,母更適長山朱氏』,後來改名叫朱說,直到功成名就之後又改回范姓,諸位大概都是聽過這件事情的。」
聽過自然是聽過,但陛下要幹什麼卻是一無所知的。
朱厚照話鋒一轉:「我想讓他改回朱姓,畢竟他能讀書考取功名,那也是朱氏的功勞,再不濟也是他母親謝氏呢,都說謝氏勤勞能幹,親自教育兒子,說來說去和早死的范爹有什麼關係。」
都說話糙理不糙,但這話太糙了!!
王鏊心如死灰,再一次撲通一聲跪下,憔悴大喊:「萬萬不可啊,范公,范公,朱家曾因人口眾多,不讓范公讀書,而是學做生意。范公能有此成就,多虧了血脈的傳承啊,這才始還姓,更其名。」
朱厚照不滿:「這話說得,萬一是他母親謝氏聰明呢,畢竟也是謝氏照顧他長大的,死後兩人還葬在一起呢,可見兩人母子情深,也只有謝氏知書識禮才能培養出這樣的能人,一個優秀的母親才能培養出優秀的兒子,嗯,就像我娘一樣的!」
他口氣非常驕傲,眼珠子卻在底下眾人身上環視一圈,顯然么蛾子還沒說完。
王鏊已經麻了,跪在那裡,一下子憔悴了十來歲,次輔楊廷和不好讓首輔如此為難,開口說道:「謝夫人堅韌不拔、勤儉樸素,這才培養出范公,陛下若是感懷謝氏,不若為她立碑祭祀,以告慰天下人。」
朱厚照嘆氣:「我聽聞他們並未入范家主墳,心裡也切切不安啊。」
楊廷和語塞。
謝氏改嫁後,自然也不是范家人,但兒子改姓,她作為嫁進朱家也左右為難,只是范仲淹和母親感情深厚,不想讓她痛苦,故而在朱家進不去,范家也進不去的情況下,自己選址洛陽萬安山下,安置漂泊一生的母親。
「陛下想要為他們……遷墳?」他猶豫問道。
朱厚照心有戚戚:「斯人已去百年,如何能如此奔波?」
楊廷和不解:「那陛下打算如何為謝氏正名?」
他算是看出來,說來說去,陛下的目的是那個名字都沒有留下來的謝氏,但也許謝氏也只是一個表態,他的目的也許是謝氏背後的人。
他突然鬼使神差朝著某一人看去。
朝野上下,能陷入到如此謝氏困境的,也只有這一人了。
不少人也都反應過來了,忍不住去看一直沒說話的江芸芸。
母親是妾室,連著正室都算不上,本來有一個正一品的誥命名額,卻不得不給早已瘋了的嫡母曹氏,但問題又在於,在很早之前江如琅死後,兩家早已分家是不爭的事實,這位妾室進不了江家的墓地,也回不去周家的祖墳,甚至是江芸自己本人,也兩處都不討好。
陛下,在為他的最愛的愛卿抱不平呢。
江芸芸木著臉坐在原處沒說話。
她有一瞬間覺得無聊,畢竟她也不在意這些事情,死後虛名,何人在乎,但很快又生出無法言說的感動,畢竟她身處的環境很是在意身後事,遠在揚州的周笙可能也在意此事,只是隱忍不發,畢竟大宋第一人的范公都對此無能為力,故而大家也都不去深想。
只朱厚照不知為何突然想起此事,不僅默默記在心裡,還出人意料來這麼一出,他一向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想做什麼就要做什麼,只是為難他繞這麼大一個圈子了。
「遷墳為難古人,也勞煩現人,就跟我這個朱姓一樣,也不為難無妄之災的豬,也不折騰我那列祖列宗,但人事多情,親緣難斷,當年宋朝的那些皇帝都不能為他們的愛卿解決這樣的困難,我卻見不得這些事情。」
朱厚照環視眾人,面露愁容。
「寡婦照顧孩子多難啊,楊愛卿之前和朕一同去過大同等地也該明白,衣食住行都是問題不說,就連安全都沒有,寡婦門前是非多,朕見義勇為多少次,還差點被當成壞人抓起來了。」
楊一清也同樣坐在原處,一聽他說起此事,有些欣慰,但又有些害怕,故而只是捏著鬍子,大聲嘆了一口氣。
「一個人照顧不了孩子,改嫁卻連著孩子都左右為難,朕聽她們哭,朕也心痛,這些孩子也許未來都是國家棟樑,也許只是一個種地的田家翁,但都是朕的子民,朕絕不能讓她們生而不得,死而痛苦。」
宴會上格外安靜,眾人的呼吸都靜了下來。
「今後女子守寡,若是不想改嫁,可單獨立戶,便是改嫁了,今日也該視為一家人,闔家歡樂。」朱厚照擲地有聲,終於跑出今日的最終目的,「各地衙門不得阻礙立戶之事。」
若是有了戶籍,便有了安葬土地的資格。
「自來養恩比生恩大,父兮生我,母兮鞠我,那些獨自一人照顧孩子的父母,大都盡心竭力,不敢出一絲錯,若是子女要改姓,不論是生父還是隨母都應該讓他們償還這份恩情。」朱厚照又真情實感說道。
楊廷和擰眉:「從母?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
朱厚照眉眼低垂,注視著諸位大臣,聲音平靜威嚴:「那就從朕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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