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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禾穎震驚地看著江芸芸,隨後神色仲怔,整個人都變得不安起來。

江芸芸看著她狼狽可憐的樣子,對著陳墨荷說道:「帶她去洗漱,換件乾淨的衣服來。」

「好好。」陳墨荷一手一個小孩,把她們都拉走了。

樂山一看也連忙把剩下的僕人都趕回休息的地方。

原本還格外擁擠的前院只剩下江芸芸和陳靜兩人。

陳靜被她這麼一看,一下子沒話可說,江芸芸不笑的時候,眉宇間的冷淡幾乎能溢出來,深刻的眉骨落下的片片陰影,落在漆黑的瞳仁中,平靜看人時,好似帶著刀鋒。

「你不該壞了她的前途。」許久之後,陳靜出身說道,「她是個女孩子,哪怕是讀書,我們族學也夠她識字了。」

「她二月來我這邊讀書,到現在十月了,也有八九個月了。」江芸芸沒有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反而說道,「我年輕求學時,晚回家半個時辰,我娘都很著急。」

陳靜更是生氣,甚至有一種不理解:「孩子這麼說我就罷了,難道你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忙嘛。」

揚州是南直隸非常重要的大州,能升到這個位置上的人,若是致仕那叫光榮致仕,若是還能往上走,那下一步大概率是要回京的。

陳靜也確實是個非常負責的知府,事事都放在心上,春耕秋收的日子也都是不錯眼盯著的。

江芸芸沉默,自來能在家庭和工作中做得好平衡的人,寥寥無幾。

「陳知府愛民如子,我自然知道,但這是九個月,穟穟是你的孩子,她每日天不亮就出門,天黑了才回家。」她低聲說道,「你一句能識字就要磨滅她的一切嘛。」

陳靜暴怒,在院子裡來回走動著,像是一隻走不出的困獸:「所以都是我的錯?」

「那我能怎麼辦?江芸,那你說我能怎麼辦?」

「你江芸是寂寥一身的,江家曹家都可以不放在眼裡,你還有這滿門師徒幫你,你老師願意為了你去死,你的師兄一個個都身居高位,你甚至還有當今的偏愛你,那我呢,我陳家幾代為官,多少旁支親族……」

他站在樹影下,面容半明半暗,憤怒的目光緊緊盯台階下的年輕人,咬牙質問道:「如果陳禾穎的心野了,誰來給她收拾爛攤子,我們陳家數百條人命嘛。」

江芸芸看著滿地狼藉,嫩黃色的絨花被踐踏,可憐兮兮地躺在泥土中,如此破碎的場景和她當年茫然回到京城一般,四分五裂。

那時,她覺得自己站在一條急促的洪流中,鋪天蓋地的浪潮要把她淹沒,因為她是擋在河中的那塊木頭,所以他們把她撕碎,讓她沉默,讓她仔細,就像多年前,她的師兄就告訴過她——

「驚世駭俗的人是難成功的,你們就像一根木頭,小時候擋在小溪口堵住了水,便以為自己可以一直這樣,但你們又是註定要走到大海的,可你只是一根木頭啊,怎麼堵得住海口呢,顛沛流離,被海浪拍打是你必經的命運。」

她現在終於被洶湧而來的激流衝擊到大海,她想要順著師兄說的,隨波逐流,平安快樂的度過這一生。

直到見到了陳禾穎。

那么小的孩子,帶著一番赤忱,破釜沉舟的勇氣來到她面前,天真茫然但又膽大妄為。

人人都說這孩子像她。

就連她自己看著這個孩子也恍惚回到了初來大明的那一年,她不知天高地厚地坐在老師家的台階上,那點無處遊走的勇氣,就成了一點可笑的倔強。

她茫然地不知何處可以走,便只能坐在那裡,感受著揚州春日安靜的風,直到那輛馬車躺在她面前……

現在這個孩子也同樣如此,這是一個殊途同歸的處境。

茫然而又有所感悟,痛苦但也不安於此。

江芸芸不可抑止的心軟了。

她學著老師的樣子收下這個徒弟,哪怕誰都知道這後面可能埋著一個大雷。

若是因為她女孩的身份,放棄這個孩子,那她就真的是隨波逐流。

若是因為她女孩的身份,驅趕這個孩子,那她就被這個糟爛世界同化。

若是因為她女孩的身份,漠視這個孩子,那她就會成為自己厭惡痛恨的人。

江芸芸清晰的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她心心念念的地方,但哪怕在這裡腐爛,她也不要去做違背自己心愿的事。

多年前的那個下午,她躺在床上,滿身是血,道心破碎,可盯著頭頂那條被暗色掩蓋住的房梁時,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如此想著,現在她同樣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她江芸芸,註定只是一支小小樹枝,維持本心,亦然是當下最緊要的事情。=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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