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江芸是剛考出來的普通小青年, 那直接罷官罷黜, 完全不需要考慮太多。
又或者江芸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官,那也是可以直接罷免歸鄉, 也不會有太多的爭論。
又或者江芸就沒出現在內閣面前, 沒出現在京城,那所有的事情也不會鬧這麼大。
可偏偏江芸是大明第一位六、元及第,第一位年僅十五的狀元, 還是名聲大噪, 在各地都做出功績的官員, 京城, 乃至大明都對這位官員無人不知。
她太顯眼, 太顯赫了, 也太打臉了。
劉健對她的心思實在太過複雜,以至於在面對朱厚照的問題時, 罕見地沉默了。
可事情越拖便也跟著越嚴重,因為這些年江芸實在是得罪太多人了。
所有人都想要她死,因此得到政消人亡的好消息。
浙江得以回到從前, 漳州的利益也能被徹底瓜分,甚至是徽州的鄉紳也能重新過上好日子, 那些被壓制的藩王, 權貴乃至鄉紳, 太監,都在此刻反水,希望借著這個機會徹底把人殺死。
內閣的態度呢。
劉健一開始也想著保一下江芸,所以希望她的老師能出面,擔下此事,內閣就睜一眼閉一眼,罷了官,但也留人一條性命,但後來,新帝近乎決斷的維護態度實在是令人膽寒。
他不得不考慮起文官的利益來,文官需要保持一致,才能在內廷太監的圍剿下立於不敗之地,在京官員也需要齊心協力,才能壓制住外野官員的野心。
江芸,當真是處在四面楚歌的環境。
可眼看事情就要塵埃落地了,浙江出了事,所有人的目光被拉去浙江,江芸身份上的問題被模糊,清丈土地的事情卻被再一次放大。
一個小問題,徹底成了一個大事情。
劉健能感受到是有一個人在攪弄這趟渾水,卻又分辨不出這人的意圖。
他無法察覺出江芸的態度,卻能明白黎淳對著新帝說這番話的用意。
只是萬萬沒想到,黎淳是一個文官,但他卻沒有站在文官這邊。
「黎淳,黎淳……」劉健在深夜的內閣中,背著手,焦急不安地走動著,「你到底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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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有如此亂說的事情?」黎叔大驚失色,焦躁不安,「還有人信了不成?真是荒謬,為何要把我們圍起來。」
黎淳坐在輪椅上,接著夜色看著客棧外面的錦衣衛,半晌之後,喃喃說道:「太亂了。」
整個京城已經亂成一鍋粥了,誰都想從這鍋即將沸騰的粥里撈出一碗吃的,人人都伸了手進去,全然不顧其他人的死活。
「我們上摺子,面見陛下,定能把此事說清。」黎叔連忙說道。
黎淳收回視線,看著手中的月光,低聲說道:「怕是來不及了。」
黎叔大驚失色。
「這話是我說的,我只是看不慣這些人滿嘴仁義道德,卻要踩著真心實意為百姓做事的人的頭上。」黎淳喃喃自語,「若非發生其歸這事,我還想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們的大義只是自己的大義,可其歸的大義才是我們讀書人寒窗苦讀學習的大義。」
「老爺!」黎叔猛地撲了過去,「慎言啊。」
「慎言!」黎淳握拳雙手,呼吸猛地急促起來,「我謹言慎行的一輩子,到最後還不如其歸一個孩子看得明白,我,只是想要我的徒弟活下來而已。」
黎叔跪在輪椅邊,眼含熱淚:「芸哥兒還沒個生死消息,老爺更要保重自己才是。」
「新帝登基,新帝登基,這事怎麼就出在這個時候。」黎淳握緊扶手,「誰都無法穩定大局,所以誰也沒法作出決定,只要不作出決定,那這事就是會越來越亂。」
黎叔沉默:「陛下,陛下難道就沒有辦法嘛?」
—— ——
「娘,我說了,你不要管這事。」朱厚照怒氣沖沖說道,「我為什麼要殺了江芸。」
「你還看不明白嗎。」張太后大怒,「只要江芸死了,只要她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會結束,你還不登基,你知道多少藩王虎視眈眈嘛?你為了一個江芸你不登基,你瘋啦,你對得起你爹嘛?」
朱厚照在殿內來回走動著:「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這個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
「那你說如何?所有事情都是因為江芸而起,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殺了江芸,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張太后追問道。
朱厚照說不出話來了。
他覺得他娘說的是錯的,但到底哪裡不對,他又說不出來。
——江芸死了,事情不會結束的,只會越來越糟糕。
朱厚照有一個敏銳的預感。
他這幾日是不是想起江芸和他玩得田地分配遊戲,每一步都是一環扣著一環,他以前總以為先把能占得都占了,但後來他一無所有,後來他又學著先不管面前的事情,只要最後大的,到最後還是一無所有,最後他不得不學會走一步想十步,他想了很多很多,才能勉強打個平局。
他覺得現在的情況當時的情況要糟糕多了,因為出現了從未想過的選項,他站在原地往前想了很多步,但就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甚至告訴自己不要贏了,就只要一個平手,但還是舉步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