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興,孫興好歹是一個指揮使,你怎麼讓他摔下馬的。」
江芸芸的腦子從未有現在這麼亂的時候,想了許多,甚至還有種後怕,她低估了符穹的決心了,可到最後,那些胡思亂想只變成了——
「符穹,你會死的。」
符穹神色恍惚,有一瞬間的荒唐地想笑。
——太好笑了,他符穹不過是一隻見不得光的老鼠,竟然還能夠被一個名動天下的狀元擔心他的生死。
「可我現在和死了有什麼區別。」他真心實意笑了起來,溫和說道,「小縣令,謝謝你。」
江芸芸語塞,神色仲然。
「陳煌的死也很簡單。」符穹也不藏著了,他太需要和人傾吐這些年的痛苦,「新舊交替,覬覦他位置的人實在太多了,我選中了李如,李如以為我不知道那些事情,所以心安理得和我合作。」
江芸芸滿腦子都是『瘋了,他真的瘋了』。
他拿起殺死自己的刀,先殺了其他人,然後等著和那把刀同歸於盡。
「只是我運氣不好,沒想到李如又找到了京城的靠山,陳煌的死讓他惶恐,平日裡都不願出門,他甚至重新找了呂芳行作為代理人,所以我只能蟄伏等待時機。」
「至於孫興,我給了魯斌一大筆錢,他是個貪財的人,又因為軍務交接時屢次發生不快,所以對孫興心懷怨恨,自然願意辦這事。」
符穹平靜說道:「只有張修,心狠毒辣,小心謹慎,到了省台竟也裝模作樣做起好官來了,真是諷刺,這樣的人只要稍微回一下頭,所有人都誇他是好人,真是聽得我作嘔。」
「我見識不了更多的人,也無法在報仇一事上精進一步,直到我無意中發現呂芳行打算殺了張縣令……」
他重重呼出一口氣,手指緊握。
「張侻是個好官,是我對不住他。」
江芸芸聽著他寥寥幾句卻把這十年的艱難謀算一筆帶過,好似各種艱辛都不復存在,他明明充滿血腥地坐在這裡,卻又平靜地好似一塊沒有悲喜的泥雕。
案桌上的蠟燭兢兢業業地燒沒了,最後的一陣突如其來的光亮後,屋內徹底陷入黑暗。
「你是如何發家的?」江芸芸只能平復著呼吸,繼續問道。
黑暗中的人身形一動,低頭說道:「經歷司的陶靜幫了我。」
江芸芸瞳仁微微睜大。
「他給了我一筆錢,叫我去出海貿易,若是能大賺一筆回來,那就五五分,若是不能,死在外面,那就當送我的棺材本。」
這場貿易九死一生,十九歲的符穹真正邁入這個兇惡的社會,沒有人再顧忌他的身份,也不會再有人高看他一眼,他成了穹窒下的老鼠,拋棄了臉皮和尊嚴,在海面上摸爬滾打,在一次次的生死中,這才終於重新回到瓊山縣。
「自此我就和他做了生意,我這些年的海外貿易,都會給他三成。」符穹的視線隔著漆黑的夜色看了過來,「哪怕我知道他並不是好人。」
江芸芸沉默著。
「他是海南衛里的奸細?」她終於把所有事情都屢清後,回過神來,沙啞問道,「他才是和倭寇有勾結的人。」
符穹輕輕嗯了一聲。
江芸芸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之人,怒極反笑:「對不起你的人是瓊山縣的百姓嗎!對不起符家的人是這十年來無辜被殺的平民嗎?符穹,你是在為虎作倀。」
夜色沉寂,屋外牆面上茂密的葉子花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好似有無數人在低語。
江芸芸的一腔怒火便又逐漸平息下來。
她甚至有一種莫名的荒誕,離譜到她甚至想笑。
符穹在日日夜夜的反覆痛苦中逐漸沉淪,滑向不可抑止的深淵。
瓊山縣的百姓在無時無刻中不是提心弔膽,擔心自己的命運。
那些曾經的加害者能死的都死了,得意的卻又在得意。
符穹和殺害自己的倭寇勾結。
做盡壞事的張修卻成了冠冕堂皇的好人。
明明是幫助人的陶靜卻又是最大的兇手。
這到底是什麼荒唐的局面。
「你本來打算如何殺了李如,又或者衝到省台去殺了張修。」江芸芸抹了一把臉,沉聲問道。
符穹依舊坐得筆直,連帶著衣袖都不曾動一下。
「李如和倭寇也不乾淨,我只要把魯斌的視線轉移到太監身上,再讓陶靜從經歷司中推出一個人,陶靜是個聰明人,這事定是能做得乾乾淨淨,不會被人發現。」
「至於張修……」符穹手指緊握,笑了一聲,暢快說道,「我會親自去省台找他。」
他未說完,江芸芸卻已經聽明白他的潛台詞。
——玉石俱焚,同歸於盡。